隔岸迢迢(82)

万幸她方向感尚可,还能寻找来时的路。

眼瞅着就快到了,她却奔得太急,一个脚滑跌落了山坡下。

满身污泥倒无所谓,她连忙摸了摸怀里的蓟草和白茅根,见它们还在,这才松了口气,也顾不上自己的脸上身上又多添了一些细小创口——好像是被碎石和尖树枝刮伤的。

艰难地爬了上来,祁寒好不容易带着止血草药回了岩洞,一身狼狈样不比逐世好到哪里去。

她连唤了好几声他的名字,可他都不曾醒转过来。

他的胸膛只有微弱的一起一伏,额头还是烫得厉害,似乎在梦魇中呓语着什么,眉头痛苦地皱起,眼睫颤抖。

祁寒用石头将草药碾碎,强打着精神,仔仔细细敷在逐世的伤口上。

她的身体已经有些不听使唤,意识也开始迷离。一阵天旋地转后,祁寒精疲力竭地仰靠在岩壁,合上了沉重的眼皮。

突然,她再次听到令她浑身发麻的异响,猛地睁开双眼望向洞外。

豺狼的嚎叫声此起彼伏,离山洞更近了。群狼仿佛寻着血腥味围了过来,就徘徊在不远处的灌木丛里。

祁寒甚至能看到它们冒着幽光的绿瞳。

怎么办,怎么办。

如果火折子还能用,她便能引燃火把驱逐群狼,可是火折子进了水根本燃不起火星,更不论山上还在下毛毛雨,又要上哪里去寻枯树枝来当木柴?

长时间高度集中的注意力此刻有些涣散,祁寒疲惫不堪,不论是身体还是精神。她苦笑着回头望向逐世,心想道,他二人的小命恐怕即将交待在这里。

天空霎时绽开一道闪电,仿佛被撕裂开来。伴随着轰隆隆的惊雷声,不远处的枯木瞬间被劈成两半,断口处竟腾起了灼灼烈焰!

天不亡我!

祁寒也不知自己哪儿来的劲,飞奔着冲向燃烧着的枯木,双手扒住断木,拼尽所有气力将它掰了下来。

这就是天赐的火把啊!

她将这段燃木放回了洞内当篝火,又往里添了几把碎枯叶,而后重新返回被雷劈的枯树,又掰下一小截紧握在手中。

这漫长的黑夜,须得她来守,直至天明。

丝丝缕缕的冰雨拍打在面颊上,祁寒高举火把于身前,另一只手还提着长剑,以清癯之躯为身后昏迷的男子遮风挡雨。她的四肢躯壳早已麻木得没了知觉,只有双眸闪着警惕的光,浑身都像绷紧的弓弦,不敢有丝毫松懈。

在她身后,逐世尚处于不省人事的状态,即便洞内燃烧的篝火已经让周围温度没那么冷,他却仿佛感受不到半分暖意,依旧止不住地发抖……

第88章 只翻恨,相逢晚(三)

浑浑噩噩中,逐世梦到了年幼时的自己。

彼时的他,还没有琴师逐世这层伪身份。

彼时的他,名为赵禀。

他是宋朝的最后一个皇帝。

……

海面狂风怒涛,像是一头嘶吼的巨兽,恣意卷起波浪吞噬万物。天际宽广,海面无垠,南宋军民的舰只船队显得那般渺小,像无依无靠的叶子,漂泊着,任由风浪推拉着,东倒西歪。

赵禀那时最害怕的,是大海和天空的颜色渐变相融,海与天失去界限的时候。

没有了海天一线,四面八方皆是茫茫,青蓝色的柔雾屏障如盖顶之网,他好似被关进了巨大的牢笼,无论面朝哪个方向,都没有生路。

压抑沉闷,令人窒息。

彼时宋朝已名存实亡,六岁的赵禀被推上皇位。这个临时即位小皇帝,以及这个临时组建起来的小朝廷,就这样在大海上漂了两年。

赵禀记得,每隔不久便会有敌人的舰队来袭。每当那时,咸咸的海风就会充满刺鼻的硝烟味,船舷到处都是血迹,厮杀声震彻云霄,兵戈相击,炮弹接二连三地炸开,着火的船只像火龙一样冲向敌方……

巨浪翻滚,水花四溅,伤兵们痛苦的呻吟声,振聋发聩的战鼓声,全部成为了赵禀的噩梦。

有一天战斗结束后,海面恢复了短暂的平静。

六岁的赵禀从船舱中爬出来,仰望阴沉沉的天空。他已经很久没有晒过太阳了,也很久没有痛快地饮水——海上淡水匮乏,海水是不能喝的。

丞相陆秀夫走上前来,与他站在一处。

“丞相,我们为何一直往南退?”年幼的赵禀不得其解,“从临安撤退到福州,又从福州撤退到海南,在海上住了这么久,我想回家……”

“为了忠义,为了气节,”陆丞相虽疲惫,话语却铿锵,“哪怕有一线希望,就不能放弃它。国在家在,若国亡……”

他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下去。

若国亡将会怎样,那时他没有知会赵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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