绳索套上了他的脖颈。
然后是双手。
双脚。
耳边能听到马匹的嘶鸣、鼻息,还有焦躁的跺蹄声。
他轻轻握起拳,感受到了尾指上,红线紧绷皮肉的触感。她掌心的余温,恍若仍停留在他指间。
是月下仙人的红线呢,牵引着他跨越山海、来到了他的爱人身边,让他能够得偿所愿,纵享一时的美满。
可惜……
这条命,既已许给家国……
难再许她。
他的面前并非不曾摆出过生门。元帝就给他指明了一条路——屈服,顺从,投降皈依,便可保一世安稳,尽享荣华,自苦海中解脱出来。
但这于他而言,不是门啊。
是为狗留出的狗洞。
人的凛凛身躯,怎能从此处爬出呢。
要让他背弃自己的本心,不如一死。
炎夏子民,绝无奴颜媚骨。
绝无奴颜媚骨。
……只是……他此生唯一的歉疚,是他的妻子。
他无法继续守护她了,还有他们的孩子。
成全大义的代价,是变成了一个不称职的郎君,和一个不称职的父亲。
红线缠绕指间,是他对这人间最后的挂念,亦是这刑场上唯一的一抹鲜亮色泽。
无声的悲凉。
鲜明的悲壮。
……
……
御辇到,帝王在臣民百官的朝拜下,登上了监斩台最高的位置。落座后,他没有放眼望去刑场中央,而是先瞟了眼台阶下、负责监督行刑的祁念笑。
“去问祁知枢。无人邀他,国师为何也到场了……”成帝皱眉,对一旁的宫人轻声道,“……算了,不用问了。”他又把人叫住,克制住烦闷,努力堆起稀松平常的微笑。
“陛下万安”,国师慢悠悠下轿,走上前,不忘冷冷恭维两句,“陛下清除贼党,平定天下,实乃大元之幸……”
成帝假笑着点头。这次仍和往常一样,不等帝王赐座,国师的人就先为其搬来了太师椅。
午时已到,令旗挥舞,场上的众人屏息凝神,热议声消减后便被鼓点掩盖。
“咚!咚咚!……咚!咚咚!……”
声声鼓浪入耳,却似一道道高墙迎面袭来,冲撞着所有人的耳膜,就连空中下落的雨滴也好似被声浪拍得变了方向。
一切似乎都该在这里了结了……是这样吗……
蓦地,人群中传来惊呼,乌泱泱、乱糟糟,如同往湖面噼里啪啦地丢进不少石子。
放眼只见,数十名持兵器的不明人士从两侧冲杀至此,与朝廷的官兵对立胶着。
“……”祁念笑呼吸一滞。
他像是过了很久,才确定了眼见为实。
细雨的柔幕后,那道身影倔强如初,眼里燃烧着清亮的火。
却是他万万不愿在此处看到的人。
“赵夫人……来这里,做什么?”他声音极淡,仿佛千年冰川的融雪,冷得没有一丝感情。
“劫法场啊,”伴着一声冷笑,清冽的声线响起。那是他再也熟悉不过的讥诮。“还能有什么?当众演杂耍?”
此刻,除了这对望的二人,整个刑场已然陷入混乱——成帝猛地站起来,先是早忘了“旧识”、直接呵斥祁寒为“造反贼党”,然后厉色指使着卫兵们护驾迎敌;国师眯起眼缝,双手扶着太师椅,也对眼前场景倍感意外;一圈圈百姓哄闹着往后躲撤,一队队宿卫军持着长矛长刀严阵以待……
独祁念笑不动声色,僵直地矗立一方,仿佛被隔绝了出来,冷峭疏淡。
她为何而来,他用脚趾头都能想明白。可她昨晚才服了安睡的药,即便是醒来,也有连卫看守在外。
——如何能赶至法场?
——还携着义军兵士?
祁念笑无从得知来龙去脉,只猜测,连卫里的连拾兴许与她串通一气,偷摸她将放了出来,又或者早就给人泄了密——就连被他设计昏睡,都在她计划内?
她果真不会甘于认命。这才是她。
他想轻笑两声,嘴角肌肉却僵硬得牵动不起。惟有神情空茫,似对周遭的嘈杂充耳不闻。
“祁医官,彪悍依旧,”国师扬声戏谑,“早几年逃狱之罪还未论道,如今——”
“祁寒今日所求,并非只是救我郎君性命,”祁寒打断他,目光冰冷得可怕,“还有——”
她深吸了一口气,死死地瞪着国师,毫不掩饰层叠的怒意。
遂坚定道:“揭露当朝国师,贪财敛财,卖爵鬻官,中饱私囊,蔽害忠良——且残害太子、嫁祸太医颜敬翊,累积大大小小几十重罪!”
第420章 大仇得报(上)
轰隆隆,天空雷声作响。雨点劈头盖脸地坠落,愈发急骤了。百官的议论声如千万蚊蝇一样纷扰震耳,几乎压过了雷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