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只见满山落雪。
寂静的落雪。
惟余莽莽。
他没有同她道别,兴许是怕惹得彼此潸然泪下、难舍难分。也兴许,是不敢正面这场离别。
他不敢向她保证说他一定会回来。
但她知道,她会一直等下去。
一定会等下去。
……
除夕夜,听闻外面战事紧张,沧笙和阿孜也没什么心思过年了。
而祁寒,从那个大雪飘飘的清晨起,就始终没再欢笑过一次。
终日沉闷寡言,只埋头忙着自己手头的事,钻研钻研药方,碾碾药草。
她鲜少主动问询战况,通常都是别人来找她说,她才会安静地听上些。
就好像不在乎、不关心似的。
沧笙就曾暗地里表达过疑惑:“夫人为何这样冷淡?那战场上生死未卜的,可是她的夫婿啊……连问都不问一声,左右也不见她焦心忧虑,怪哉!怪哉!”
阿孜却不这样认为:“也许,她是在强撑着坚强罢?我倒瞧着……越是不动声色,越是容易发疯;越是平静如水,越能显衬出内里煎熬。现在的祁寒,已经承受不起‘失去’了……”
这样的状况,一直持续到了正月初旬。
当“宋末帝已死”的消息传来,在那一刻,祁寒的神色明显变了。
她腿一软,眼前一黑,身子一下子歪栽倒去,左手撑着桌沿,另一只胳膊则被阿孜眼疾手快地搀扶住了。
这才没有倒下。
周围人难掩悲怆,纷纷慌神。嗡嗡的人声敲打着她的耳膜。所有人的口型,似乎都是在说什么“夫人节哀”、“快些撤离”、“往后该怎么办”……
祁寒闭了闭眼,咽下喉咙里翻涌的甜腥血味。
“消息从何而来?”她也被自己冰冷低沉的声音给惊到了。
信兵说是元枢密院散布天下的,且他们目前无法联络上赵禀的军队,只知其已被围困数日,无粮草,无援手。
“那就别信。”祁寒睁开眼。“朝廷故意为之,就是想扰乱我方军心……别中计。”她顿了顿,哑声低喃,“他不会有事的。”
然义军眼下确已衰微。元军汇合了兵力,更是所向披靡——是孤军奋战所不能抵挡的。试问,谁能在断粮断水、八面临敌的情况下存活?
众人的疑虑,祁寒没有回答。
她很快便恢复了寻常之态,指挥大家分头行动。先是派人散播“宋末帝劫后余生”的消息,试图干扰元军阴谋,暗中博弈;又迅速集结了手头的八百人马,出了绥州,冒险北上营救。
风萧萧,水迢迢。登山逾岭,颠沛不休。脆弱或崩溃,恐惧或忧虑,自始至终都不曾流露在祁寒的眼中。
那是一种怎样的坚定呢?仿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沉着应付着纷至的磨难。却也对经历的一切祸殃麻木淡漠,仿若丢了三魂七魄。
她不像她了。
像是变成了一个毫无感情的木偶,只会机械般重复着吊线所操纵的行为举止。
吊扯着她四肢与躯干的线,绷得发紧。
肩头清癯,已扛满了重负。
然而,她建立起的所有冷静,全都在一瞬间坍塌覆灭了。
正月十六,数名伤痕累累、身披血甲的义军终与他们汇合。
茅草屋内,魏予将重伤昏迷的赵禀安置在床榻,急哄哄要去寻军医来。
“夫人就是医者啊!”沧笙拉住祁寒,拽着浑身僵冷的人儿来到床边,“夫人,您先施针给公子止血啊!”
浓烈的血腥弥漫在空气中。
祁寒猛一怔忡,如被钉死在了原地。
攥着袖角的手,不住地颤抖。
她的丈夫,就躺在她眼前。
脸色发青发灰,没一丝血色,仿佛所有的生气都被无情地夺去了;烂甲粘身,放眼望去没一寸好皮肉,处处刀口深可见骨,血痂狰狞,鲜血正缓慢地流渗而出。
“夫人!”沧笙皱眉催促,“快救人啊!”
“……嗯……”她脑中一片空白,战栗着低头翻找出针包,呼吸都变得困难了。
再抬眼时,祁寒根本不敢去看他满是血的面容。脑袋嗡鸣持续,仿佛有无数虫蚁急速地爬过,疯狂啃噬着残存的理智。她只能一遍遍警告自己,清醒些,千万别慌啊,千万……不能垮。
细细的银针,靠近男人的穴位,针尖儿在颤动。
那颤动越来越强烈。
越来越强烈。
祁寒掐握住自己的手腕,竭力想去控制,它却仍不听使唤,连带着银针也无法平稳,落不下去。
泪水忽然狂涌而出。
脸埋在双手中,她崩溃地痛哭起来,“不行……我做不到……”
止不住的眼泪溢出指缝。她浑身发抖,泣声嘶哑,如同折翼断脊的鸟兽的悲鸣。全部的力气和勇气,都仿佛随着她一声声抽噎,被抽离了这副躯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