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念笑处理好了伤口,没作休整,直接率兵从四面八分包围了楚丘,堵死了任何通路,彻底让宋末帝这支军队与南边的其余几路义军断了联系。
祁念笑故意放出消息,就说宋末帝已被诛杀,劝告南边仍在负隅顽抗的义军,早日投降,免得一死。
义军虽不是贪生怕死的,但听闻赵禀被杀的消息,一时无法辨别真假,又无法与之获得联络,自然人心惶惶、军心涣散。少了领头人,士气大打折扣,加之缺乏指挥,作战的实力也大不如前。纪隆的叛变,更是彻底摧毁了义军的粮道,使大后方沦陷……
与此同时,邬术在祁念笑的授意下,采用连环战术,逐一击破了东南路与西南路的义军,大获全胜。
而后邬术继续北上与祁念笑汇合,大军总计十余万人马。
至此,这场由前朝末帝掀起、前朝遗民应和的起义……
终究还是败了。
……
……
短短几天的变故,于赵禀而言,远比崖山的梦魇压抑。
逃出楚丘火海,他手上这支义军还有八千人;三次奋力突围、勉强南下五十里,跟随他的还有三千四百人;等他们再次杀开一条血路,艰难地渡过淮水,仅剩九百骑相随。
且战,且走。
且走,且散。
赵禀少年时读李易安的词,读到那句“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总是觉得,不如杜牧之“胜败兵家事不期,卷土重来未可知”读起来更为共鸣。
胜败,乃兵家常事,倘若项羽暂且低下头颅,败不馁,再回江东重整旗鼓,说不定还能卷土重来啊。赵禀不是没血性自刎以明志,只是,从骨子里带着不肯罢休的劲儿,是不论经受怎样的屈辱挫败、都不会丧失斗志,不会放弃零星的希望。
不放弃哪怕微乎其微的一点可能。
……可是。
当你眼见着,追随自己赴汤蹈火的同伴接连倒下,眼见所有人为保你而牺牲;你看着他们浑身血污死不瞑目,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仍催促着你快走、快回去、回到南边重起炉灶、再撑起宋民们的一片天;他们不是不怕死,而是将你视作了最后的指望,因为,他们生于黑暗,长于黑暗,亡于黑暗——已别无指望了。
你的记忆,永远地停留在了……众人的残尸血甲倒在你身前的画面。他们跟随你吃苦受罪直到默默死亡,从来毫无怨言。
还有出征前,桃峪的百姓们望着你时,眼中闪烁的泪花。他们默默望着你,祈盼你的胜利,坚信你能为他们拨开云雾、觅得光明……
念着这些,如何不愧?
如何不痛彻心扉?
昔年,项羽无颜面对江东父老。
今日的赵禀,有何颜面回望身后的尸骨遍野?
有何颜面,向前朝遗民交出答复?
他如今,才是那个四面楚歌、垓下乌江的项籍啊。如果自刎是为了保全尊严,那么誓死不肯过江东,便是最慷慨悲壮的讴歌。或许该如李易安所赞颂的那般,魂魄毅兮为鬼雄。
末路,穷途。
赴死,明志。
大义者应当如此。
但赵禀有一点不同。
那就是,从来也学不会屈服。
不会屈服于现状,亦不会屈服于命运。
不会,不甘,不能。
再悲痛或绝望,也不能哭泣,不能彷徨。
他不会苟活逃命,同样,不会选择自戕。
他要继续战斗下去,陪着每一位战士,直到最后一刻。
在这十面埋伏中,在敌人的围歼下。
不能,停下啊……
……
血腥残酷的战场上,数不清的死尸横叠,破碎的旌旗在泥污血污里被践踏。
气力,在一点一滴地耗尽,战甲已被砍得破烂不堪,身上伤口纵横,血迹斑斑的甲与衣袍紧紧粘腻在身上。
数不清的利箭,从四面八方飞射而来。
贯穿了身体。
他还僵直地伫立着。
不曾倒下。
第408章 倚剑空歌不逝骓(下)
凛冬,好像格外地漫长。
天空是灰蒙蒙,暗沉沉的,冷风吹渗入身上的每一寸皮肤,冻结了每一滴血液。
连带着魂灵,也冻结了。
祁寒还记得义军出征的前一夜。
她剪下了她和郎君的青丝,拿红线绑起,依偎在他怀中,笑意苦涩道。
——好歹留个念想。
那夜是他们从未有过的热烈,或许两人都明白即将到来的终局,所以绝望地,沉默地,宣泄般爆发出惊人的疯狂。
祁寒最终还是疲惫地睡了去,等再醒来,却发现身边空了,被衾冷了,晦暗的晨光隐约透过窗纸,更添悲戚。
他不在了。
他的衣服和行囊,都不在了。
她惶然无措,顾不得狼狈,匆匆披上一件冬衣,披发跣足便冲出了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