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禀敛目,没说什么。
“郎君!你的夙愿是为天下长治久安,不是掀起战乱!”她略显急促,“总之,我不同意你现在起兵,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我的丈夫迫于形势、就这么上赶着赴死!”
“嗯,”他应道,手抚她鬓发,“别担心。我不会的。”
祁寒总算平复了心绪。
她攥紧他胸前衣襟,似舒了口气,缓缓合上眼帘。
“安心睡吧……”他的唇吻去她眼睫的泪痕。“我一直在。”
灯影昏,月影斜。
赵禀枕着胳膊,侧身躺着,掌心一下下轻拍她的后背,哄孩子一样。
她已入眠,睡颜很乖,呼吸清浅依旧。
他却兀自怔神,好似失魂荡魄。
一段很久之前的记忆,毫无征兆地,闪回眼前。
那是至元二十八年的汴梁,他与她结伴同行,夜宿在公输木坊。
闲聊时,他忽然感受到来自她的一抹注视。
被她那样地看,他那时羞涩得耳朵都红了,便轻咳一声,问道,姑娘为何盯着在下?
——总觉得,你和我长兄很像。
她一本正经地说。
他愣了,问她怎会这样觉得。
——不是外貌像啦……虽然你们都很好看就是了。
她眉飞色舞地解释。
——是感觉,就是感觉你们相似。好像……都有着痛苦的过往,都曾在困顿中挣扎;习惯用温柔的微笑掩盖内心,习惯藏着真实的自己,看似云淡风轻,其实活得辛苦……所以望进眉目深处,便总会隐有些压抑阴郁呢。
——看着你,突然就想起我长兄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像在心底埋了根刺。
这么多年,都隐隐作痛。
寒寒……
寒寒……
你的泪,可是为我而流?
你唤着我“郎君”的每一刻,是将我当成了谁呢?
你更想这样称呼谁呢?
在你心中,是不是……你的丈夫只有祁念笑,而我……不过是个备选,一个适合你的备选……能携手同行的,退而求其次?
若我和他正面敌对,你会站在我身边,还是……选择奔向他?
你不让我起兵,是不想我有危险。
还是怕我杀了他?
你对我的爱,单拎出分毫,都已能占据我这飘蓬一生的全部了。
却还是不及,你与他从前的深情吗?
……但是寒寒,这些都不重要。
赵禀的一切,从来,都不重要。
或许你并不知晓,在临安的那一夜,我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跪伏在你裙裾为你做最亲密的事。
无关任何的情与欲,那仅仅,是我向你最真切的自证。
我想让你确认了,为着你,我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
我愿意为你做到什么地步。
是……我愿意。
第401章 争端
成德五年腊月,中原各地不堪朝廷腐败、税赋沉重,前朝遗民的反元情绪愈加激烈。赵禀与众臣商议过后,还是决定揭竿而起,正式抗元。事以密成,言以泄败,故而一切都在秘密进行,知情者寥寥无几。
只是,赵禀清楚地知道,义军的实力仍无法与元军铁骑正面抗争。
胜算,是渺茫的。
赵禀其实有无数次都想将此事知会祁寒。最残酷的现实便是,一旦义军起兵,他与她将不得不面对分离。
更可能……是一场永久的分离。
赵禀明白,若要做好她的丈夫,最是不该以身犯险、一去不返,徒叫她为自己忧思垂泪;但倘若,他要做好大宋的赵禀,要不辜负殉国者的遗愿,又不得不遵照世人的期望去行事。这似乎是个无解的难题,对吧?
他独陷纠结痛苦,很多次,都想当面同祁寒沟通。
然而她最近早出晚归,又不知在忙些什么。
他们能说上话的时间,少得可怜。
赵禀曾答应过她不会挑起战事,可他没能做到,所以……也实在不知该如何开这个口。
那天是腊八节。
赵禀与她在山路上迎面相逢,四目相对。
最熟悉的两人,似乎都看穿了对方的隐瞒。
“你从哪里回来?”祁寒的眼神格外冰冷,“什么要紧事,是要你迫切给义军西南驻地……发去兵马调令的?”
赵禀的微笑僵在脸上。
她为何会知……调令之事?
“只是简单的演兵,毕竟年关在即,不好教义军懈怠。”
欲盖弥彰。
“简单的演兵,需你调动大批兵马?”祁寒冷笑。
“你现在要去哪里?”他忍不住生硬地打断,笑容却平和柔缓。
她挑眉,淡淡道:“我的行踪,应该……也无需向任何人汇报罢?”
气氛忽然就变得更诡异。
他与她对望着,忽然感觉,好像有什么紧密无隙的联结,啪地断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