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她身边许多个堆成小山的金银元宝,他微愣:“这么多纸钱啊……”
“这个是欢儿的,”她指了指一个小山,又指向另一个,“这个是连柒的,这个是岱钦的,这是李大人夫妇的,这是义父的,这是颜桢的……”
她依次往下指着。
“这是我爹娘的,这是……我大哥的……”
她凝噎,悄悄抬手拭了眼角。
“这是……双双的……”
赵禀轻拢住她的肩臂,微微叹了口气。
先前,每逢祭祀的节日,他都恰巧遇事不在桃峪,如今才算真正陪伴她一起,一起为逝去的人们烧纸寄怀。
也才意识到,那些逝去的生命——或是至爱亲朋,或是素未谋面过的亡魂——于她而言,始终是无法释然的伤痛。
“有知鸢的消息了吗?”祁寒抱着他的胳膊,抬眸问。
赵禀迟疑一下,僵硬地摇了摇头。
“知鸢究竟会去何处啊……”她发愁地琢磨。
原来,五日前,溧水据点传来急信。
本该值守在那里、统筹诸事的知鸢……
突然出走而不知所踪。
赵禀派去寻找她的手下,一波接一波,几乎要把江南行省摸排遍了,都无所获。
她悄悄地离开,什么都没带走,只给赵禀留了封信。
寥寥片语,是致歉,是退出义军的辞别书。
用词委婉平和,就像她温顺柔婉的外表。
却又大有断义散伙的坚决。
这是谁都不曾想到过的突发事件,因为知鸢早从八九岁的孩童时起,就追随赵禀共事,这么多年,俨然像是义军的“二把手”,是一柄温柔无声的快刀。
去岁委派她留任溧水,也是出于赵禀对她能力的信任。甚至可以说,谁都认为知鸢是最不会背叛离去的那个人。她,是最不可能离开赵禀的人。
祁寒当然不相信知鸢会背弃大家,她此刻的忧虑,仅是知鸢的安危。
知鸢独自出走,没个音信,又恰逢乱世……
教人如何放心得下?
知鸢曾对她说过,她不会忘记自己是谁,更不会弃公子和大义不顾。
知鸢也说过,她当年立足秦楼楚馆以获取大量线报,就是为了给公子、亡父、故国尽出自己的一份力。
——我便是公子之眼,是公子的耳目。
知鸢那时的话音,仿佛仍在耳畔。
他们是并肩作战的队友,是形同手足的搭档。
她怎可能做出背弃的举动?
“赫楚?”祁寒蓦地想起往事,倒吸了一口凉气,“赫楚如今现状如何?知鸢会不会——是去他那里了?”
那个男人,那个出身元族世家、有过亡妻的男人,曾与知鸢情丝恨缕纠缠不清。
祁寒只见过,知鸢为他流露过动摇的神色。
眼下,赵禀不忍再瞒,终于缓缓道:“不久前,赫楚受朝廷派遣,攻克了义军在丹阳的驻地……”
祁寒心口发紧,下意识攥住他袖角。
“丹阳?那不是迫近临安了?”
赵禀略一颔首。
他覆住她的手背,苦笑道:“其实,我前两天没去溧水。我去的是丹阳,费劲手段探入赫楚的军营……果真在那,见到了知鸢。”
“她可还好?”祁寒连忙问。
赵禀压低着眉头,没有回答。
“郎君,你是不是凶她了?”
“……嗯,我同她……吵了一架……”他疲惫地说。
祁寒刚想问他们都交谈了些什么,可瞧着赵禀的神情,她仿佛已有了大致的答案。
“应当……不会吧……”她噏动双唇,“知鸢不会的。她不是那种人,不会为了赫楚就与我们对立……”
“她亲口说的,”赵禀垂下眼帘,气息陡然冷冽,“说什么……死也要与那赫楚做双飞鸟,怨我凭什么拆散苦命鸳鸯,说她不想被束缚、不想做我手中被线扯着的纸风筝,叫我别管她私事……呵。”
“这不可能!”祁寒惊诧。
她所熟悉的知鸢,断不可能说出这些话!
是有何隐情吗?若有什么隐情,导致知鸢不想牵连义军,适才要决绝地撇清干系,不留余地呢?
“我留了人手,在她附近,”他轻声说道,“终究……还是怕她有事罢……”
祁寒蹲得腿有些麻,便拉他站了起来。
她踮脚,环抱他的脖颈,如安抚般,掌心扣住他的后脑。
“郎君,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不要怀疑知鸢,好不好……”
她和他用样担忧着知鸢的安危,而且,她相信知鸢的为人。
突然,赵禀猛地紧抱住她,很用力,很用力,像要将她融进身体。
“寒寒……”
他的话音变得迷茫,虚渺,还有些微微颤抖。
“我……很难忍受……与我并肩同行的人……我生命中重要的人……背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