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罕担忧地紧拧着眉,邬术想了想,道:“我们祁大人也非寻常人啊。既是为了治伤,关公使得,祁大人便使不得?”
察罕气得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你说的什么话?刮骨剜肉,且不说多疼,那是剥离筋肉啊,后患无穷的!往后若不能彻底恢复,大人这条胳膊不就废了?”
“倘若不处置,只怕危及生命。”军医坦言。
就看他是要一条胳膊,还是保一条命?
祁念笑哑声开口:“劳烦大夫,动手罢。我能忍受。”
军医应喏,随即找出刀子,拿烈酒冲洗过,便开始为他处理伤口。
锋利的刀在他左臂里剜割。
浑身肌肉不自主地绷紧,发颤。
祁念笑忍着钻心噬骨般的剧痛,脑中有些发白,只在面上维持着镇定,连眼睛都不闭一下,愣是一声没吭。
痛楚的浪潮一阵阵来袭,险些冲溃他的意识。祁念笑生生咬牙挺着,本能地握紧了左手。
掌心,就攥着他的香囊。
他的祁寒曾为他缝制的,安神香囊。
是他唯一的念想,仅存的幻想。
是支撑他熬过去的,仅有的慰藉。
察罕旁观这一幕,简直揪心不已。
邬术眯眸,想起祁念笑阵前失态、为捡那香囊而中箭后,左手便一直死攥着没撒开过,直到现在,都还死攥着香囊,连卸甲的时候都没放下来。
邬术想起香囊的主人,与他惯不对付的那个女人,不由得冷笑一声:“就这么个破物什?便能让我们大人为了拾它,中了毒箭还得刮骨?只怕,大人知道顾念旧情,拼死拼活的,人家还不知道领情呢,早独自逍遥快活去了!大人就这么不值当,毫无尊严地单相思罢——”
祁念笑猛地抬眸,凌厉的眼风像刀一样扫向他。
察罕赶紧找借口把邬术支走。
回过头来,但见祁念笑一身落寞,呆呆地盯着香囊走神,目光万分苦涩。
刮骨剜肉都没乱过神的祁大人,却因念起了旧日的恋人,双眼通红,聚满水雾。
情债,难偿,难偿啊。察罕深深叹了口气。
邬术为何生气,他能理解。虽然祁念笑中箭并未影响到战况,元军最终成功击退了敌人,但若非主帅伤情危重,他们本可以乘胜追击,顺势攻敌。
祁大人曾为一女子违抗军令独入汴梁,邬术一直对此颇具微辞。
他也许是觉得,战无不胜的“苏鲁锭”,不该是个为情所困之人罢?
第378章 幽圹萤扰扰
平沙浅草接天长,路茫茫,洗岸骨如霜。
成德三年,枢密副使祁念笑对阵海都,胜,北境军收复乞儿吉思、撼合纳两部,屯兵驻守。海都虽大败,暂且不敢来犯,可北境军却也伤了元气,稳妥起见,便该韬光养晦。
海都作乱西北二十载,一向以游击战为主,擅偷袭。他能一次次侥幸制胜元军,也非等闲之辈。经过与祁念笑多年的对战,机警如他,早摸清了祁念笑的战术与弱点。
就在祁念笑领精兵追击到谦河、几乎拿下海都王帐之际。
海都果断地弃城而逃,临走前还烧了城内所有草木、污染了水源、留了座乌糟糟的空城给北境军。
于元军而言,大家艰辛地杀到此地,一路拉长了补给线,还遇上这种恶况,已是困难重重。
偏偏这时,传来军报,海都率军攻袭了远在几十里开外的阴山。驻守阴山脚下的元军措手不及,连连败退,竟是被海都逼退了数百里,最后困在了大后方的玉速曲。
眼看海都再次集结军马,目标将是孤立无援的玉速曲。
此城乃沙漠绿洲,地处哈密力,本是采玉名城,里头居住的大多是采玉或染织的工匠百姓,军防薄弱。
副将邬术提议:“祁大人,我们不要管玉速曲了!左右那里没驻军,就算被海都攻破,伤亡的也只是平头百姓,且玉速曲周边尽是黄沙大漠,远离我军的军事要塞,距中原也还有十几重城关,”
邬术眉飞色舞,道:“海都从那儿,攻不破西北边防,我们却能利用玉速曲牵制海都的兵力,拖延海都战线,耗其元气。”
邬术说,“我们应当趁现在,反过来包围海都残余势力,来个瓮中捉鳖,让海都没有退路。”
“捭阖”,将一切折损降低到最小,以保全最大的利益,是行军之道,为官之道,做人之道。
邬术沾沾自喜,以为自己定能得褒奖。他跟了祁副使那么多年,最熟悉他的打法,亦能学以致用其权衡与取舍。
可邬术猜错了。
祁念笑沉吟片刻,只说,我们不能放弃玉速曲,那里住着的黎民,数以万计。
他下令,北境军精锐兵分两路,由邬术率领七成人马包抄海都后方,作为主攻;他自己和察罕,则携三成精锐,另走近道,先一步抵达玉速曲,掩护城中百姓安全撤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