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人不磊落,他的爱也不坦荡。他曾自私地想要独占月亮,妄图用任何手段、哪怕是卑劣的囚禁,也要永永远远留住那抹纯净的月华,紧攥在自己身边。
现在,却只盼她能了身脱命,无拘无缚。
只盼她逃离阴谋诡谲的大都城,去她最想去的世外桃源,此生都对着如画美景,安逸无忧。
哪怕,能陪伴她余生……与她携手鬓白的那个男人……不是他。
哪怕这次,许是场再无会期的离别。
的确难舍,但他就算再卑鄙,也不可能眼看她珠沉璧碎,耗尽生命。
她是傲然凌寒的梅,是皎洁无双的月,是无羁翱翔的鸾。
而非池中鱼,亦非笼中鸟。
她不该困死在这冰冷的大都城。
最不该,困死在他这污泥深潭。
她不跟他一起,才能……美满余生……
祁念笑想。
他能给她最后的爱,最好的爱,就是放手。
赵禀问过,你真能心甘情愿地放她走吗?
他不假思索,说,还有什么比她好好活着更重要?
心真的不会痛吗?怎可能不痛。
桌下,指甲深深镶嵌进掌心。
思绪乱得一塌糊涂。
不多时,随着殿外宫人的通报声,有道身影踏入了大明殿。
祁念笑知道,是她来了。
时隔不知多少天,他们才再次身处同一个地方。
那是他朝思夜想、粉骨碎身也要爱的人啊。
却不敢抬头看上哪怕一眼。
他不敢。
只僵坐着,一杯接一杯,往胃里灌酒。
明知她就在不远处,明知自己有多么惦念她,明知此刻胸腔中翻腾着怎样浓烈的情绪;可他根本不敢扭过头,不敢去看她的脸,不敢去听她的话音。
整座大殿内发生了什么,他都仿佛感知不到——只有数不清的旧忆,无情地,讥讽地,鞭笞着他。
是她曾经的一颦一笑,是她使坏时狡黠的眸光,是她抚慰他时极尽的温柔。
是她牵着他的衣袖说,别怕,我会陪着你,一直陪着你,不似参商永离,不止朝暮旦夕。
是她在簿册上认真写下,思君不见,缄而生疾,疾在我心。
是大漠黄沙纷扬,她行过八千里路奔赴而至,扑进他怀中与他紧紧相拥。
是她皓齿明眸,抚摸着他的发顶,说,这世间百卉千颜,可不管是最明媚的骄阳,还是最宜人的春风,抑或是最秀丽的山水,都敌不过一个祁佑之。
——我之所求,我之所想,不过一个祁佑之。
是她最后一次抱他,流泪微笑道,那个孩子,我们的孩子,我特别特别期待她的降生。我希望她是个女孩,那样眉眼像你,会很好看……
为什么……
为什么一切会变成这样……
一切,本不该是这样啊……
“——有些话,确是要同长兄说呢。”祁寒的声音幽幽传来。
祁念笑窒住了,呆呆地,看着她单薄羸弱的身影一步步走近。
看着她沾满脏污的鞋尖。
不敢抬眸。
她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酒樽,他一怔,对上她阴冷怨毒的眼神。
这一刻,心脉似是被狠狠纠拧住了,痛得呼吸不能。
第369章 【特别篇】求你,带她走(三)
“二月初五,今日亦是长兄生辰。”她说。
祁念笑望着她,刹那间觉得,周遭一切富丽堂皇都如墙皮般剥落,化成了破败的废墟。
他的心,已是一片废墟。
早忘了生辰云云,如今被她提起,又增添了双倍的痛楚。
这一天承载着他们美好的回忆。
从今日起,便是诀别的日子。
“往年在祁家时,欢儿总帮我想些稀奇古怪的法子,让我去哄你开心,”祁寒呆滞地说着,喉咙沙哑哽咽,“我从未与她分离过。这些年,这些天,所有绝望岁月……是她陪我渡过……”
耳鸣嗡嗡,祁念笑脑中又浮现出了那个小丫头的脸。
——不行!她将你送走意欲何为?保你平安!
彼时,他瞠视着欢儿,焦躁吼道。
——你回去顶罪送死,她得有多难过?!让她背负着你的命,用那种方式活下去,和死了又有什么分别!!!
然而,欢儿没表现出丝毫的退避,目光清亮,始终坚定无比。
——大人可知姑娘于我而言意味着什么?她是我的家人啊,是我当作自家孩童来疼爱的,不管到了何时,都誓要守护好的人啊!
欢儿忍着泪水,倔犟地厉色道。
——来不及了祁大人!我们都想她平安,便是豁出命,也值得!就让我去吧……我甘愿为她这样的!换作你,不也一样吗?
祁念笑眸子闪了闪,久久沉默着。
他因痛苦而蹙眉,眼底雾气蒙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