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国师远在上都,若想获悉任何消息,都必存有时间差;死士无他命令,断不敢现身皇城。届时,我也会故意调离卫兵,阻碍宿卫行动,方便你们潜入和逃离……掩护和善后,都交给我……”
他掏出了什么东西,递给逐世。
“这是符牌和路引,有了它,你们就能隐藏身份,顺利南下,”
他仍跪在地上,放低了姿态,用着恳求的语气,仰头真切道。
“求你,带她走……”
短短五个字,压抑着太多复杂深刻的情绪,似油尽灯枯的绝望,如逆水行舟的困苦,更多的,却是挚爱铸就的割舍,亦是难以言状的寄托。
“好。”逐世没有犹豫。“那你怎么办?即便一切顺利,我带她离开了,等国师闻讯归京,轻而易举便能拆穿你这谋划——他不会放过你!”
到那时,他祁念笑头上就会顶着“联合反贼”、“故纵罪女”、“祸乱大明殿”等等重罪。
还能有什么好下场?
然而祁念笑只是沉默着,缓缓站起身。
他手探入怀中,摸出大把大把的银子,有整块银锭,也有碎银、铜钱和边缘染血的纸币。
他将这些一股脑儿放在桌上,往前一推。
“这是我全部家当了……”他艰涩地说,“你都拿去……好好待她,照顾她,别让她过一天苦日子……”
第368章 【特别篇】求你,带她走(二)
云开月上黄金殿,地迥风鸣碧玉珂。
至元三十一年,二月初五夜,元大都。
大明殿内,歌舞升平,一派祥和。
这是盛大的济逊宴,众臣无不着清一色的济逊服,奢靡享乐。
只一人格格不入。
紫罗绸缎织锦袍,珠宝琳琅,腰身紧束。分明是这样华贵的衣着,极尽靡丽,却根本挡不住他出尘的风姿,更衬其清冷的气质。
他此刻低垂着眼眸,自始至终,都仿佛与热闹的宴席割裂开来。引觞满酌,颓然就醉。
像被挖空了内里,徒具人皮空壳。
形同尸骸。
这便是此刻的祁念笑。
他清楚今夜会发生什么。
因为,他才是制定这一切的人啊。
先将国师引离大都,并向成王支招,促使这场筵席得以举办;再利用“济逊日大赦天下”的规矩,教成王误以为,他做这些,仅是想把祁寒接出牢狱。
但祁念笑真正的目的,是联合赵禀,趁机让那人带祁寒逃离。
逃得越远越好。
只要她留在大都一日。
危险,将永远伴随她。
祁念笑不停地往胃里灌酒,试图麻痹心中浪潮般的钝痛。
昨夜,他赌上性命之虞,杀出了死士的重围,只为给赵禀通风报信。
他把全部银钱都推给逐世后,倏尔冷冽了眼神,抽刀逼近,银刃直抵对方喉咙。
“赵禀,我把她交给你,你能守护好她吗?”
祁念笑死死盯着他,眼底是一片灰烬,却仍燃烧着最后的火星,绝望不甘又无可奈何,咬牙道:“她……喜欢你……你不能辜负,不许让她受半分委屈,不准带给她半点伤害……”
“我要你发誓!陪伴她,呵护她,永远把‘对她好’放在首位……支撑她的一切……把最好的,都给她……”祁念笑僵硬地说着,心像被撕扯碎了一样,剧痛无比。
“还有!你须发誓安分守己,别再想什么反元复宋!别再惹事!别让我得知你们的消息!别拖累她跟你一起朝不保夕、亡命天涯!”他嘶吼一声,眼前发晕发黑。“你发誓啊——”
逐世被他拿刀逼着,面色却冷静严肃,没有任何不悦。
“我发誓。”他一字一顿道,“我对她的情,不比你少分毫。”他指了指自己心口,无比认真,“在这里,她的安危,胜过一切。”
“若你做不到呢?!”祁念笑红着眼,暴戾如斯。
“那就让我五马分尸不得好死!”逐世答得干脆,毫不迟疑。
两个男人对峙着,就这样沉默良久。
终是达成了无形的约定。
现在,雍容的济逊服掩盖着满身伤口,祁念笑醉意昏沉,思绪纷乱,已分不出神来感知疼痛。
察罕已奉命去刑部接人了。
时间在飞速地流逝。
祁念笑如木偶一样重复着斟酒饮酒的动作,被火辣的酒液呛得眼眸酸涩。
为什么,为什么连迷醉人的酒,也不能麻醉心痛,不能吞噬他满腔的悲伤?
为什么心好像疼得不会跳动了,外表却还要拼命掩饰着,扮出这份云淡风轻的漠然?
是我自己将路走到这一步了吗?祁念笑不断地质问自己。
他只知道,他即将和他的祁寒永远分离。虽然或许,他们早已分离,彻底没了回头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