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她死了,”祁寒眼波如刀,狠剜在他脸上,神情悲恸,“惨死在了烈日下,曝尸于乱坟场……她就那样被活活打死了……就在我眼前……她本可以逃离这个地方,本可以好好活下去,却被你这卑鄙小人唬回来为我顶罪……”
祁念笑半阖眼眸,恍恍惚惚地,凝着她开合的唇。
从他领着欢儿踏入刑部,他便知,再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好不容易冲破围困,赶了过去,结果正赶上她即将受刑的前一瞬。由欢儿顶下罪罚,是那困局唯一的解法。他和欢儿都不可能眼睁睁看着祁寒赴死,而只有以欢儿的身份认罪,才能让敌人挑不出漏洞。
那是他和欢儿共同商定的下策。
于祁寒而言,却是肖似凌迟般的折磨。
那天,他听着她撕心裂肺的哭嚎。
忽然觉得,自己的灵魂也死在了那一刻。
她不会原谅他了。
她会恨他一辈子了。
现在,她正平静地叙述着他们这些年的点点滴滴,如数家珍般追忆过往。
眼底却没半点温情。
只有恨。
浓烈的恨。
最纯粹的恨。
淋漓尽致的恨。
“祁寒,”他终于哑声开口,“有什么话,我们回家说……”他也不知自己为何说出这句话。是在自欺欺人,抑或自我催眠?
可她又怎么可能再跟他回家呢。
她就要永远地离开这里,在他的精心筹划下,与另一个男人比翼双飞。
他们再也不会有家了。
“长兄今日生辰,祁寒心中自有几番贺词,不知可有资格说与你听。”她的声线比隆冬还要冷上万分。
“你说。”他眸光黯然,望着她,试图将她的容颜最后再拓印进脑海,存留下深深的、不可磨灭的痕迹。
“我心匪鉴,不可以如。我心匪石,不可徒转,”
她怨忿地凝定他,眼睛泛红,一眨都不眨,从未笑得如此疯癫狠辣,身子强烈颤抖着,似枯叶般飘摇欲坠。
“但愿长兄岁岁抱恙,但愿长兄永失所爱,但愿长兄殁后无轮回——”
她高举起手里的酒樽,将满满一杯酒,全部泼洒在了二人之间的驼皮地毯。
干脆决绝。
像是在祭奠。
她说,“你我此生为寇仇。”
我们,是一辈子的仇人了。
祁念笑顿然凝噎。
心脏仿佛从四面八方被竹签扎透,千疮百孔,血涌如注。
就在这时,殿门突然大开,寒冷的夜风猛地灌入殿内,并着一阵渐近的嘈杂声。
他看着祁寒讷讷转头,望向殿门。
他看着她笑了,那是一种安心的笑;她眼中仍噙满泪,目中竟全是那个带人拼杀进来的玄衣男子。
玄衣人紧握着长刀,剑眉炯目,步伐坚定,浑身散发着压迫人的气场。
“残党余孽!你来做什么——”成王慌乱无措,根本料想不到,自己费劲追捕的前朝末帝就这么持刀闯入了大元的宫殿!
逐世冷笑一声,挥刀斩倒杀向他的兵士,直奔祁寒而去。
目光却在扫视着僵立不动的祁念笑,还有金座上瑟瑟发抖、气急败坏的成王。
“自家姑娘遭受了如此凌辱,”他双眸血红,压抑了许久的愤懑,终是喷薄而出,“在下怎能不前来——讨个说法呢?”
殿内早混乱成了一锅粥,一众黑衣人与兵士激烈交战着,手无寸铁的朝臣逃窜着,场面彻底失控。
而祁寒泪流满面,望着那玄衣人,忽地,笑靥璨然。
她颤抖着,朝他伸出了手。
被他牢牢地握住。
他大步上前,紧搂她在怀中,怜爱眷恋,像护着稀世的珍宝。
“别怕……”他捧起她的脸,温柔地拭去一串串泪珠,“冷不冷?嗯?”他单手解下披风,裹拢在她单薄的身上。
她已哽咽得说不出话了。
依偎在他肩头,感受着他温暖的胸膛、有力的心跳,被属于他的干净气息包裹着,双臂环着他的腰,像是终于寻到了倚靠。
逐世揽着她,转身之际,眼神与祁念笑的目光有一瞬的交汇。
他们头一回读懂了对方眼底的深意。
祁念笑自嘲地扯了一下嘴角。
他看着她依恋地缩在玄衣人怀里,看着她露出久违的轻松的笑,看着她被玄衣人揽着带离。
最后,看着她的背影离他越来越远。
祁寒……祁寒……
你一定会幸福的……对吗?
他用力按着胸口,那里痛得喘不过气。
祁寒,我想你能幸福,想有人仔细呵护你,与你相伴相守,此生共白头。
哪怕那个人……不是我。
我是生长在沼泽里,卑劣自私的怪物,学不会爱,也做不到将我的爱人拱手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