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住他,他却一脸不耐,压根儿没想起她是谁。
但这并不重要。本就不重要。
他起初撒了谎,说自己来绛绡楼是狎妓,隐瞒了与魁子鲤书相见的事实。
倒教她敏锐地觉察出破绽,给拆了穿。
随后,祁念笑只得承认了行踪,也让停云替他保密。
停云心中松了口气。还好,还好他来此地并非为了作乐,还好他没做出对不住祁寒的事。
她其实隐隐打听到了,他与祁寒间的羁绊纠葛。
因为见过他二人最美好的时候,停云如何都不认为,双祁会分离两立——甚至隐隐盼着有朝一日,能听闻他们缺月再圆的喜讯。
从那天起,祁念笑每次来绛绡楼找鲤书,都会拿停云当个幌子。他会先大落落来到她的房中,不做任何,便只饮几杯茶水,打发些许时间——然后再悄悄上楼,去魁子那边。
他从没正眼瞧过停云,常常低着头自斟自酌,偶尔依礼节对她道一句谢意,也不忘留下茶水钱。
停云原先常听翠暮念叨,说她和祁寒遑论长相还是气质,都有几分相像,而她的容貌远胜祁寒,较之万种婀娜、千般可人。
翠暮还说,男人都一个德性,遇见与自己白月光相似的面庞,定会有所触动……会将你当作另一个人的替身,会将对那人的情意投射在你身上。
但现在,停云全然确定,这样的情形不会发生在祁念笑身上。
他从没试着透过她这张脸,去找寻祁寒的影子。
也没关注过她的容颜,哪怕一瞬。
他不会把任何人当作祁寒的替身。
不是那个人,就永远都不是。
他的月亮,是独一无二的月亮。
他的眼中,只看得到他的月亮。
……
鲤书离世,祁念笑再没来过绛绡楼。
再后来,那已是冬月末了,大都城冷得非常,滴一滴水都能瞬间结冰似的,尤其是夜里。
停云睡不着觉,便与翠暮捧着手炉在外散心。
竟意外看见,前方有人跌跌撞撞出了酒肆,一头栽倒在街边。
她赶紧小跑上前,蹲下来推了推那人,想叫他清醒些,切莫睡在街头。
好不容易将他翻转过来,停云一瞧,震惊万分。
那是祁念笑。
此刻已不省人事。
停云慌忙唤翠暮去找人手,总归要将他抬到暖和的地方,否则便要出人命了。
她不知祁念笑为何弄得自己这样狼狈,就好像,他的一切榱崩栋折,万念俱灰,死了都无所谓——这还是那个气定神闲、永远冷静而自持的枢密副使吗?
她与众人合力将他抬到了绛绡楼,安置在榻上,忙活了老半天。
四更天的时候,他总算有了几分意识。
眼神仍朦胧,呆滞地凝注房顶。
口中胡乱地喃喃自语。
“……为什么……骂我……打我……”
他眼角湿润,不断有泪汇聚成清澈的溪流,涓然流入鬓角。
“我又不知……她会寻死……我只想,吓唬她……谁让,她总拿你威胁我……我又不知,她会寻死……”
停云懵懵地听着,根本不懂他在说什么。
“我……拿金牌,又不为自己……我就是……想给你……底牌……我最怕……你有事……”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
微阖的凤眸中,满是悲伤脆弱。
“……是她,毁约……我与她,本就是……交易……你为什么,拿刀,抵着我……”
他像是陷入了痛苦的梦境,口齿不清,又呓语了很多很多。
停云一头雾水,但隐约听明白了个中关联。
他的绝望,想必是与祁寒和公主有关。
“大人,你和寒姑娘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她蹲坐在矮榻边,忧心忡忡,“她一定是在乎你的。也许误解了什么,才对你动怒拔刀……”
祁念笑却只是紧皱着眉,无声落泪。
“她不在乎……她想我死……”他恍惚地哽噎,长睫颤抖,突然就很委屈,“她喜欢他……亲了他,抱了他……见我就,横眉冷对……她不要我了……”
停云错愕地眨眨眼。
得,这下可没法安慰了。
“她会怨我,怪我,憎恨我,鄙嫌我,漠视我,淡忘我……就是不会,再爱我……”
他声音渐弱,闭上眼,再次昏睡过去。
……
……
祁念笑真正清醒时,已是日上三竿。
头痛得像被五雷轰过。
他从榻上坐起,环视四周,有些尴尬地看停云推门进来,给他端了碗醒酒汤。
她没提昨晚的事,而他除了一句道歉,也没再吱声。
喝完醒酒汤后,祁念笑忽然嗅了嗅空气。
他微一怔忪,目光落在了停云腰间系挂的香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