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云不曾想,她记得这么清楚。
她颔首微笑,轻声做了回答。
以为这个话题会不了了之。
但祁寒却琢磨了一番,认真地望向她:“停云霭霭,时雨濛濛……”此句出自一首思念亲朋的诗,“停云姑娘——”她温声叹息,“你可是想家了?”
你可是想家了。
停云鼻尖倏然一酸。她当真很细心啊,便连她刻意取的花名,都能读出潜意。
这时,方才陪在祁寒身边的小丫头,给祁寒拿了热水盆和布巾。看着祁寒不断擦拭着手上残留的浆糊、污秽之类的,小丫头难受不已,抽抽搭搭地哭了。
“凭什么呀……”欢儿揉着眼睛,沮丧地嘴角下沉,“凭什么都来欺负我们姑娘……好好的药坊,给弄成这样……我们姑娘,都那般不幸了,还得忍受这些……”
祁寒站起身,拉住她两只手,轻轻摇晃,“没什么的,欢儿。你看,我都没觉得怎样呢。”
“我就是觉得……姑娘好可怜啊……”欢儿被她牵着双手,仍哭哭啼啼。“莫说是我,大家都这么想啊……”她瞟了眼灵枢堂的小伙伴们,从众人眼中看出了同样的情绪,或同情或怜悯,都是悲伤的情绪,替祁寒难过的情绪,“就算换逐世公子、知鸢姑娘来,也一定都会心疼你……谁会不心疼呢……”
停云在一旁默默听着,亦有些赞同小丫头的话。
于祁寒而言,仿佛各种不幸接踵而至,全部压在她清癯的肩上,身心尽遭摧残。
如何不教人痛惜?
“姑娘别怕,我们都是站在你这边的,”欢儿呜咽着,靠在她肩头,泪洇湿了她的衣衫,“不要想不开……”
只见祁寒略微叹了口气,然后揉了揉欢儿的脑袋。
“傻孩子,”她的眼神分明温柔,停云却从中瞧出了某种坚毅的力量,“我不需要任何人来可怜我呀……”
她的浅笑,像清晨的朝露,干净,透彻。
“因为我经受过苦难,所以我就可怜,就需要人来疼惜我、怜爱我?从中汲取气力?并不是这样啊……”
“我能医病,能帮世人减少痛苦,能从阎王爷手底下挽救生命,我很为之自豪——我的能力,我的底气,在我这一身医术,却是不在于外貌或‘清白’,或我是否‘惹人怜爱’……”
祁寒凝着她,认真而坚定地说着。
“苦我吃得,坎我过得,纵无顺遂,我亦乐得,”
“我固守的信念——是不管受了多少磨难,尝了多少痛苦,都要无畏面对,勉力克服,”她眼眸清亮,像燃着永不曾熄的火焰,却又温和似清泉,“甚至,有余力去帮助更多人变得坚强勇敢。”
停云怔怔地望着这一幕。
顿觉心被涤荡。
“……可我只是想,我们姑娘也能有个依靠……”欢儿吸了吸鼻子,“前路本就乌漆麻黑,怎能再没个人呵护?若连这点光亮都没有,姑娘该怎么前行?”
“我不需要谁来带给我光明,”
祁寒语重心长,笑着掐了掐欢儿的脸蛋。
“我自己就是我的光啊……”
我自己就是我的光。
……
停云觉得,自己前半生都过得混沌。为着自己悲惨的际遇,终日自怜自艾,忧愁满面,不知光与希望在何方。
她曾竭尽全力,在旁人身上找寻着温暖她的光。
就像当年金吾夜花灯节,锦衣官服的青年不过是递给她那对鸳鸯佩,她便将其视作盼头和念想,抛下一切北上千里。
她一直以为,活下去的动力,得是旁人给予她的。
却好像,从未想过,她自己是个独立的人。
她得先是个独立的人。
该找寻的,是自身的力量。
……
停云还记得,那天祁寒先是感谢她给药坊帮忙,而后又为她诊脉,送了她些安心养神、健脾益胃的补药,还说过一阵,会再给她送个安神养气的香包。
停云感受着这些温暖,从未觉得如此……心底舒畅,未来明了。
只是没想到,当夜便听到了噩耗。
灵枢堂遭人纵火焚毁。
祁寒多年的心血,什么也不剩。
停云虽为之难过,却也不会再有“麻绳专挑细处断”的感慨。
因为她知道,坚韧如祁寒,不会被这些击垮。
后来又过了好几个月,大概都半年多了罢,她居然真的收到了祁寒差人送给她的香包。在信中,祁寒说,先前药坊焚毁,药材、香料都没了存货;但她一直记着对停云的承诺,所以等重新采购了,便先想着给她做这香包。
那一刻,停云潸然泪下。
第339章 停云霭霭(下)
绛绡楼上笙歌沸,通宵不寐,宾客酩酊开怀。
便是在这里,停云再次遇到了祁念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