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仗义谈不上,”祁寒悒悒抬眉。“这谎我圆得了一时,圆不了一世。枢密院的军队现下围堵山脚水泄不通,还望公子自求多福。今后也莫再做些——不守法度之事。”
“不守法度么,”玄衣人苦笑,眸底隐匿着个中复杂心绪。“这世道,可还有法度……”
祁寒侧睨,神色不由得微怔。
是啊,这世道便如罗网,众生皆苦,难以挣脱。
“姑娘快离开此地罢,在下自有脱身之计,只怕拖久了牵连到姑娘,便不妥当了。”玄衣人收敛起满目悲凉,温声低语道。“今日之恩,在下定铭记于心,他朝有缘重逢,必将还报。”
祁寒没有多问,依礼节告别后便转身离去。
独留玄衣人站在原地,神色渐染晦暗,如浸了墨色般沉寂。
……
一炷香前。
玄衣人闪身躲进月老祠,合拢木门。
空荡荡的祠堂内,只有一身着道服的中年男子,回首见到来者,也不讶异。
“为什么瞒着我擅自行事!”玄衣人眉头拧起,低声呵道。
“官家总是如此优柔寡断,寒了我等遗民之心,便该由臣,来替您推进大业。”那道士沉了脸色,森冷开口。
“清远,我知你赤胆忠心,但行刺元朝皇帝有何用!你以为,杀一个皇帝,便能颠覆整个王朝?能挽救黎民于水火?”玄衣人罕见动怒。“元庭弊政,岂是天子一人造成的?那分明是无数势力勾结的恶果,是各方各面环环相扣。将罹受的苦难归咎于一人,然后不计后果施以报复,实在荒唐。”
“官家这话,怕不是在提点臣,”清远冷笑。“宋之亡途,与天子本人亦无甚关连,而是难挡的大势所趋?”
“我非此意!”玄衣人错愕抬眸。“我何曾想过撇清自己?十年蛰伏,十年奋勉,是为匡扶正义。今时今日,若你我擅杀成性,又与强盗山贼有何区别?”
清远不答,兀自拉开祠堂隐蔽的后门,却在即将离去时被玄衣人叫停了脚步。
“总之,今后莫再打这主意。你杀了他,救不了百姓,复不了故国。群狼环伺皇权更迭,只会使中原陷入更大的动荡,那便违背我们本心了。”玄衣人望着清远离去的背影,目光炯炯,言辞掷地有声。
恰在这时,他敏锐地觉察到有脚步靠近祠堂,心头一凛,便是在正门被推开的一刹那,匆匆抬手将身旁幕帘拉拢。
透过细细的缝隙,遥可见,来者是位素纱紫衫、头戴碧玉簪的姑娘。
玄衣人屏气而立,有些晃神。
他见过她,不只在破败小院里照料喜鹊之际。
是在更早以前。
“可是派发姻缘的红线使?”她声音清悦,宛如莺啼。
“正是在下。”他缓声应喏道。
月老像面目慈悲,静静凝视着二人。
第33章 庙堂风云(上)
子曰:君子不器。
祁念笑或许能感同身受。
如果他真是君子。
此刻他默然垂首,立于大明殿的玉阶下,面色虽平静自若,头脑中却在飞快地措辞。
元族政权与汉人大有不同,毕竟起源于游牧民族,如今虽掌控中原,却并未全然汉化改革,甚至没有“常朝”,即上朝制度。
皇帝除了参与庆典祭祀,几乎不会露面。各方官员若需禀报事宜,只会由少数上奏人员与陪奏怯薛参加“御前奏闻”。
右卫仅仅是枢密院的下属机构,平时根本轮不到祁念笑这三品指挥使来奏事。
但今时今日,他被传至御前,与前些天圣汗在太庙遇刺之事脱不了干系。
殿内噤若寒蝉,阶下除过祁念笑,还有陪同参奏的怯薛长,以及唯一被赐座的官员李庭。
李庭,女真人,年轻时随圣汗征战四方,即便流矢贯穿胸膛也要裹伤而战,深得圣汗器重;后来成为枢密院的高官,领兵巡视和林,见当时还是小将的祁念笑勤奋聪颖,日后必能成材,便以师长身份时常照拂。
祁念笑因此称李庭一声恩师,虽然李庭只在和林巡守一年,之后便归大都任职,祁念笑却从未忘记这份恩情,多年来一直以恩师称呼他。
“臣祁念笑恭请大汗圣安。”他没有行汉礼,而是屈膝跪地,右手放在胸前,上身微躬。
金座之上,皇帝身着绯色宽袖锦袍,其上绣着五爪衮龙和沧海图腾。他背靠龙椅,远远审视着祁念笑,直教人琢磨不透神色。
“今日传祁卿来,原也无要紧事,”皇帝端得是慈眉目善,却并未让他平身。“太庙的那些黑衣刺客,可有逮捕归案?”
祁念笑面不改色,恭敬应道:“圣汗恕罪,宿卫军搜山三天三夜,确信不曾放过每一寸角落,却都无所获。臣不相信他们能凭空消失,故而不能排除朝中有人里应外合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