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念笑略微抬眸。
“此外,巡守太庙确是右卫职责,祭坛统筹则要归于怯薛军,刺客既埋伏于祭坛附近,一众怯薛军竟无所察觉……”
“祁大人此言真有趣,”陪奏的怯薛长接过话来,眼色森然。“就好像是在说,监管不力并非你们宿卫军的过错,反倒该归咎于我们怯薛军?”
所谓“怯薛军”,是元朝皇帝专属的禁卫军,其中尽是权贵子弟,他们出身高门世家,倍受优待,每年都有大把的岁赐。禁卫军长官称为“怯薛长”,在朝中担任重要的官职。
怯薛入职,大多直接由怯薛长推举,或是皇帝直接任命,不经中书省议奏。若出身显贵世家,一开始便能被授予一品大官。他们深受皇帝宠信,有些甚至插手朝政,不乏营私舞弊者。
“并非推卸责任,只是宿卫与怯薛的职责,同有值守皇城、守卫圣汗安危。”祁念笑低眉垂目,语气却暗藏寒芒。“当日太庙祭典前,怯薛长称祭坛尊贵,有怯薛军随侍圣汗即可,我等非元族人,持兵戈贸入恐亵渎神明。我军这才戍卫山脚下,只派数名部众巡逻,亦不敢擅自迈进太庙。”
龙椅上阖眸已久的圣汗倏然开口。
“太庙刺客一案,暂且不提。前些天,国师与朕议事,偶然提及四年前,祁卿监工修筑河堤时,右卫中有位弩军百户病逝。”
皇帝的目光意味深长。
“民间有流言,那弩兵不是因病暴毙,而是因人手不够,被指挥使祁大人命令前去凿石固堤,不幸遭遇山崩而殉职。四年来,他的家眷只得到甚微的抚恤,曾多次去官府击鼓鸣冤,却都未果。”
帝王不怒自威,登时令满殿风声鹤唳。
“国师称,本月月初,那弩兵家的老妪再次于枢密院前陈情,竟被断事官驱赶,老妪于是撞柱而亡,”皇帝一脸云淡风轻,周身的气场却阴沉骇人。“祁卿,外头的风言风语,孰真孰假?”
祁念笑仍跪在地上,后脊僵冷,膝下发麻。
“回禀圣汗,”他面色如常,沉声道。“弩兵之事,实非传言所说,”
“当初河堤于六月十八竣工,弩兵生疾是在七月初十,病逝于七月十五,以上皆有军中令史确切记载,”
“臣实痛心,按规给予最高等级的抚恤,然其亲属悲痛欲绝,不接受事实,反怀疑此中有阴谋,多年来放不下过往,不愿往前看,屡次闹事——”
皇帝不耐烦地打断他陈词:“可是你指使手下驱赶老妪?”
李庭见状,起身出言替祁念笑解围。
“圣汗明鉴,此非祁指挥使本意,他本不知情。断事官也仅是秉职劝阻那老妪,不想见她因丧子之痛而诬告朝廷命官。老妪意外离世后,枢密院已将其体面安葬。”
这时,殿外忽传来一男声,由远及近。
“依我看,怯薛一军足以戍守皇城,还要宿卫何用,”来者跛着脚迈入大殿,语气不善。“枢密院不养闲人,如今军饷吃紧,祁大人的右卫屡出差池,可还有存在的必要?”
祁念笑眸光微凛,不必回头,便已是心下一沉。
此人正是先太子的次子,怀王。
第34章 庙堂风云(中)
怀王自从残了一条腿后,秉性便愈发阴恻。这些年因疾无法领兵出征,便被圣汗派遣到辽东地区巡视,近日才归京。
“每支宿卫军自有其意义,不可废除,”皇帝闭目扶额,有些许疲态流露出来。“然祁卿之右卫确有失责,暂且停职一段时日,值戍皇城的轮班,便交由怯薛暂定罢。”
怯薛长在一旁暗暗自喜。
李庭见皇帝给了祁念笑台阶,心说哪儿有不下的道理,立刻向皇帝行礼致谢,随即称不便扰怀王觐见圣汗,先行告退。
于是祁念笑再次向帝王行礼,然后随李庭一同退下。
与怀王擦肩而过时,他感受到一抹极致怨毒的眼神。
……
祁念笑与怀王的恩怨,伊匪朝夕。
这便是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投靠怀王的原因。
祁念笑十三岁跟随漠北军征战,那时北境兵权还归属于怀王。
少年图南,一腔英雄气,满身孤勇胆,盼杀敌立功,欲横扫沙场,待击楫中流,却是被现实狠狠地迎头一击。
那时他凭借一身才能,方在军中暂露头角,便引来无数明枪暗箭。咬牙经受住同僚欺压,吃得各种苦,祁念笑总算当上了小小都尉,也算有资格够领兵打仗。
在一场攻城战中,漠北军兵分几路围攻敌军城池。祁念笑率兵,一场鏖战昏天黑地,是最先冲破城门的队伍。
正要擒获敌军将领时,他却忽然听到元军传来孤角鸣声。
鸣金,收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