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许该庆幸,透骨酸心的人,不止她一个。
……
冰冷的刀刃割开祁寒掌心的时候,她竟然不觉得痛。她明明该是最怕疼的,当初被药罐子烫一下都能哭上一整晚。
会不会是因为胸腔里积压了太多的疼呢?相比之下,血肉被割开的痛楚又算得了什么。
这样想着,她将刀尖抵在心口,麻木地想要将它推进骨肉。
到底不是擅长用刀的人,那刀尖卡在了肋骨上,难再推进心口。
她懊恼地冷笑,缓缓抬腕,刀锋落在颈间。
逐世闯进来时,便看到她的刀刃正要割在脖颈,她的掌心还在汩汩冒血,衣襟上尽是触目惊心的鲜红。
“祁寒!”他慌乱地冲上前,将她揽入怀中,一把夺下匕首,胡乱撕扯下自己的一片衣襟,连忙包在她手上深深的伤口。
听到他的声音,她的眸光在一瞬间多了几分清明。
“逐世公子……”她喃喃道。“我都没慌,你慌什么……”
“为什么自残?”他一把横抱起她,踉跄着向外走去,双眸通红,还有几分哽咽。他许是真的生气了,头一回朝她低吼:“祁寒,我送你匕首是防身!不是让你对准自己!”
“我只是想看看,这副躯壳里面,流淌着什么样的血……”她依偎在他肩头,微阖眸子。“我很好奇……会不会是黑色的……又会不会……是泛着恶臭……令人作呕的……”
逐世难掩担忧和慌乱,他一路抱着她奔向灵枢堂,急匆匆地,也小心翼翼地。他的肩上不久前才添一道新伤,还未长好的伤口正隐隐向外渗着血,但他丝毫没有在意这些。
“太脏了……”她的声音支离破碎。
“什么??”他焦急地抱着她直奔医馆,一时没听清。
“……我的血太脏了,怕弄脏了你……”她的眼眸合成一条缝,呓语般嗤笑道。
逐世只是微怔一瞬,却是更坚定地拥紧了她。
“怎么会呢,别胡思乱想,”他耐心地安抚道。“你可比谁都纯净美好啊……是我此生见过的,最温暖,最明亮的存在,你的一言一行,总让我觉得如沐春风,便是谁都比不上……况你这双手,是能救治天下人的杏林圣手……”
“这双手,救得了天下人……”她喘息微弱,“却终究救不下我自己……”
第276章 醉生梦死(四)
祁念笑缓步行走着,头昏昏沉沉,还未来得及换下一身喜服。
总归一刻也不愿在此地多停留。
他穿过公主府里七扭八拐的廊道,打算回枢密院住上一晚。
却见连玖与连拾正站在远处。
“不是让你们看护南苑?来这里做什么?”祁念笑皱眉。
二人皆满脸焦急,回头看见祁念笑走出来,便匆匆上前道。
“大人,不好了,”连玖嗓音发紧,“寒姑娘她——不见了——”
凉飕飕的夜风吹过,祁念笑瞪着眼,打了个寒战。
瞬间醒酒,厉声责斥道:“她没在府上?!”
“人是傍晚出去的,属下原本一直跟在姑娘后方,只是……”连玖抬眸,被祁念笑冷厉的眸光吓得结巴,“只、只是,中途街上人头攒动,车马络绎……属下一不留神,便与姑娘走散了……”
“从哪儿跟丢的?!”未等她说完,祁念笑已然挥袖迈步,眨眼间便飞冲出正门。
连玖与连拾对望一眼,慌忙跟上:“斜街附近。”
祁念笑原本还在大步行进,一听这话,脚下顿时绊了绊。
瞳仁颤动,脊背肌肉绷紧。
斜街,凤池坊,那是前年乞巧盛会的地方。
一幕幕鲜明的回忆充斥在他眼前,有绚烂万丈的烟火,有点点星子般的河灯,有芙蕖与雕木悬彩,红尘嚣嚣,灯火阑珊,仿佛汇聚人间一切美好。
可在那滚滚红尘之中,唯有他的祁寒璀璨夺目,一笑便能动他心弦。
唯有她是他的沉沦。
唯有她是他的救赎。
祁念笑的面庞上,血色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无穷无尽的颓败。
心口传来的痛感已趋近麻木,他不管不顾地奔向凤池坊,明明一身华丽的喜服,整个人看上去却莫名落魄,困苦潦倒如流民。
——凭什么女子嫁作人妇便要冠为夫姓,我怎么从未见过哪个男子冠妻姓?
——你若嫁我,便还是“祁”夫人。
往昔的话音依稀回荡耳畔,祁念笑感到阵阵晕眩。
他沿着斜街,疯了似地冲入一家又一家酒肆,挨个搜寻着祁寒的身影。
没有,没有,哪里都没有她。
哪里都寻不到她。
他寻不到她了。
到最后,祁念笑已几近绝望。
痛苦与惧怕在他心内无情地蔓延,几个月以来勉强撑起的意志,在这一刻坍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