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里,那个男人似是跟枫芒交代了什么,又跟丹溪攀谈几句,随后牵走了枫芒的马,翻身而上。
他提紧缰绳,轻呼了一声“驾”,马儿便跑了起来。
经过她面前时,没有停顿,也没有看她一眼。
哒哒的马蹄声渐渐远去。
祁寒呆滞地盯着自己的鞋尖。
他本就该跟随枢密院大军行进。
本就不该坐上她灵枢堂的车队。
“寒姑娘,热水烧好了,您饮下暖暖身子吧……”枫芒捧着盛水的器皿,递到她眼下。
丹溪跟在她身后,还斜挎了他平日为人看诊用的小箱子。
“寒姑娘,祁大人喊我过来给你诊脉,他方才将你所患症状都同我讲过了——”
“不劳烦您了,”祁寒匆匆打断他,“我只是容易晕车,歇息片刻就好。”
第238章 关河萧索
骏马疾驰,载着一身银甲的将领,穿行在林间小道上。
祁念笑抄了近路,去追赶脚程快的军队。
能在马背上维持平衡,不过是凭借多年的经验和娴熟的技巧。
其实他现在脑子里乱得一塌糊涂。
心中更是千疮百孔,破败如废墟。
当年在阿勒台谷,疯狂屠戮的时候,他在想些什么呢?
是念起曾经干净的双手,还是想到自己再没了回头路?
他也曾有豪情壮志,一心征战戍边。
怎奈憧憬破灭,尊严被击垮,生路被掐断。他最后剩下的,只有想活命这唯一的念头。
当信仰不再是信仰。
当它只能换来无尽的失望和绝望。
那就毁掉吧。
把一切都毁掉吧。
——这就是当年久久回荡在他颅内的魔音。
祁念笑一遍遍问着自己,他身上还有什么值得祁寒去爱?
奋不顾身的勇气?独闯汴梁时,的确在她心底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但后来他为了趋利避害而在庙堂里逢场作戏,间接伤得她体无完肤。在这场戏幕里,他甚至不敢光明正大地面对她、站在她身边……恐怕她早就失望地认为,他贪生怕死、懦弱无能吧?
温柔的呵护与细致的关爱?这些本就不是祁念笑自身带来的禀性。
是多年和岱钦相处,潜移默化,从岱钦身上学来的。
温柔内敛,细致入微,予人尊重,那是岱钦的品性。
他偷走了岱钦的人生。
抛开岱钦赋予他的光环……真正的他,阴暗,冷血,自私,恶毒,不过是被人践踏的一粒尘埃。
如果当初,祁念笑没有选择反抗,而是真让道戈辛杀死在了阿尔泰山,一切都将步入正轨,没了他这个小蝼蚁,什么都不会改变,北境军依旧是权贵手下的棋子与肥肉,阶层间的欺压依旧存在。
不过,岱钦也就不会死了。
或许今时,岱钦获得的成就与地位,远远比他煊赫。
岱钦才是那个文韬武略样样不输人的一军将领,是正义勇敢、温润沉静的纯善之人。
那才是祁寒会喜欢的,对吧?
或许岱钦才是最能与祁寒相配的男人,对吧?
祁念笑思绪纷飞。
在他原本的计划里,岱钦之死是最大的变数。他特意选取了岱钦不在的时候杀进驻地,他祁念笑就算再不是东西,也不想波及挚友的安危。
岱钦绝不该在那时出现在阿勒台谷——他为什么没有去久泉驿?为什么啊!
一念之差,生死两茫茫。
祁念笑今日决定坦白真相,起初的确是不愿再瞒着祁寒。阿尔泰山之役的原貌,本就是他想倾诉的。
也早能预料到她的反应。
起初还幻想着坦白从宽——虽说定会将人惹恼,却也要努力挽回——总归再不与她离散。
现在却动摇了想法。
因为这一刻,祁念笑清楚地意识到,他不该强行留住她、耽误了她的人生。
她可以嫁任何人,可拥任何身份,最是不该留在他身边。
最是不该沾染他这污泥。
祁寒有可能原谅他的罪孽吗?
她向来有着自己的底线与原则,她的眼里容不得一粒沙。
性子淡,本性却烈。
她绝非为了爱而牺牲本我的女子。
他的过往卑劣不堪,与她的正义善良背道而驰。
如果强行破镜重圆——就算她可以只顾念小爱、勉强自己放下三观、包容他的恶孽——余生也都将活在阴影与煎熬里。
与她而言,那将是永久的牢笼。
亦是最残忍的酷刑。
还不如……
放过她……
祁寒不该与他一起。
就像岱钦必须死一样。
祁念笑也有想过,若他当年没有杀害岱钦,一切该朝着怎样的方向发展?
从岱钦的视角去看,又该如何抉择呢?是遵从其奉行的道义,向天下揭发祁念笑通敌、构陷主帅的罪行?还是……选择替自己最好的挚友隐瞒真相,代价就是,这辈子都要经受良心的谴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