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中又传来不适的感觉,祁寒长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往复几次。
“我不骂你了,”她轻蔑地扯了扯唇角,“若说你是卑鄙小人,倒怕脏了卑鄙二字,小人都嫌晦气。”
祁念笑低着头,不言不语。
“岱钦生平唯一做过的错事,就是当初怜悯心泛滥,从阎王爷手底下救了你的狗命。”
他默默听着,神情隐匿在阴影里。
“若不是遇上你,若不是有你这么一位‘好兄弟’,他怎可能身首异处,雪山埋骨?”
祁寒满心悲恸,越想越难过,越想越忿懑。
“他仁义刚正,谦逊内敛,自是值得世间一切美好,配得上最美满的结局;他原本可以好好活下去,成为耀眼的新星,成为当之无愧的苏鲁锭,建功,成家,立业,受人景仰——就像他的名字,岱钦的意思,是战将啊——是你偷走了他的人生!”
是你害他血溅黄泉,还窃取了他的人生。
祁念笑的面色愈发阴鸷。
“所以你是不是觉得,我就该死?”他忽然冷冷道,“我就应该死在罔山路上,死在阿尔泰山里,死在奸佞日复一日的残害下?”
“是啊!你该死!”祁寒怒吼一声,两行清泪滚落,“你是真该死啊……”
“凭什么那么多无辜的生灵要成为你报复的献祭?十万北境军,十万啊!他们也有他们的家人爱人,他们也和你一样壮志图南,他们还未享受过安稳美满的余生——却被当成踏板,当成垫脚石,死在了一场阴谋里,”
“为什么他们做了冤魂短命鬼?你凭什么剥夺他们的性命?”
“祁念笑,为什么,为什么死在阿尔泰山的不是你啊!”
“我无时无刻不在质问上苍,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第237章 【特别篇】盈盈一水间(七)
空气足足凝固了好久。
“你说这番话,”祁念笑双眸充血,艰难地动唇,声音轻若鸿毛,“可有一分一毫想过我?”
你咒骂我,咒我该死,盼我去死。
可你明明是我至亲至爱之人。
是我唯一的依赖。
唯一的救赎。
祁寒,我没想将自己的罪孽摘干净。
但至少……别让我从你嘴里听到这些话……
他自嘲地勾唇嗤笑,双眸冰冷无神,“我也想问为什么,为什么那场雪崩没带走我,为什么所有人都死了只有我还苟活……”
“我还不如逆来顺受,就让道戈辛杀掉我,就做它个籍籍无名的草芥,任人肆意欺侮,残忍折磨,最后,稀里糊涂毙命荒野,无人收尸,被秃鹫啃食……是吧?”
祁念笑的神色阴郁无比,瞳仁灰暗,嗓音喑哑,仿佛正压抑着体内什么猛兽一样。
“是不是我死了,你才满意……我死了,一切都不会发生,对吧?”
祁寒的心猛地一沉,冷脸偏过头去。
是啊,困局无解。
可就算无解,他便有理由走极端、上歧路?
她看着他眼底渐渐聚起的偏执与疯狂,看着他周身仿佛腾起了阴戾凶狠的气焰。
心口传来的剧痛,开始变得麻木了。
他们就这样望着彼此。
近在咫尺,相隔天堑。
猛地,胃里一阵翻涌,祁寒干呕了两声,踉踉跄跄冲下车。
她的身体不适,再次将祁念笑从情绪里拽了出来。
他有些不知所措,忙跟着她下了车。
却见祁寒正痛苦地弯着腰,一手撑着树干,一手捂着胸口,背对他,狂呕了起来。
“你怎么了,是生病了——”祁念笑慌忙上前,才刚搀扶住她单薄的身子,她却反应过激,尖叫着推开:“别碰我!滚!滚啊!你别碰我——”
他僵愣在原地。
祁寒颤抖着抬眸,泪流满面:“你太可怕了……你太可怕了……”
祁念笑,你太可怕了。
什么样的人能这般心思深沉,心机繁重?
什么样的人连谎言都能编造得天衣无缝?
到底什么是真,到底什么是假?
你的心是石头做的,你的血是冷的……
太可怕了……
祁寒胃里泛着恶心,转身对着树根呕吐。她本也没吃多少东西,吐不出来什么,但那眩晕难受的感觉却比以往都强烈百倍。
祁念笑默不作声,本能地伸手过去,在半空中僵了一瞬,还是轻轻拍抚着她的后背。
再次被她挥开。
“别用你的脏手碰我,我嫌你恶心……”她以帕沾唇,冷笑道。
他不再靠近。
眼底如寒潭般幽寂。
转身朝着车队后方走去,大步流星,没有回头。
祁寒将他的背影看在眼里,心内一阵没来由的绞痛。连柒拿了个小扎凳过来,欢儿扶着祁寒坐下,她却没听进去她俩关心的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