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躺着一动不能动,极易消磨志气。没受伤之前,赵皠尚觉自己还有十年好光景,受伤之后,心气一日低似一日,想他真是老了,随随便便摔了一跤也能摔出个半身不遂。渐渐生出告老还乡的心思。
尤其在太子来探望过之后。
他曾是太子与穆王的老师,穆王聪明颖悟,少年时就展露出不俗的天分。他表面上一视同仁,私心里更爱重穆王,早已把他当做储君教导。不料穆王受其母连累,无缘太子之位。后面他作为太子太傅,教导太子,辅佐太子,按理不应生出二心,偏又割舍不下穆王的才华。常常设想他若为帝,天下该是怎样一番景象。
在他受伤后,太子数次前来探望,逢赵皠用药,亲自侍疾。忏悔自己没有容人之度,若非他所请之事,赵皠也不会心事重重,以致脚下不留神,惹出这场无妄之灾。
赵皠深感其诚,愈发觉得自己夹在缝中,左右为难。
赵老夫人也建议他激流勇退,好歹落个好名声。免得日后太子穆王真的斗起来,他落得里外不是人。
在身体与精神的双重的打击下,赵皠心气萧索,表辞表一封,上呈于御前。毕竟是太子的老师,皇帝读过辞表后召见太子询问他的意见,太子只说了一句:赵太傅年事已高,确实该颐养天年了。
皇帝准其所请。赏其金银、锦绢无数,作安享晚年之用。
厌恶了京城的朝堂纷争,便无限地怀念起家乡的人情风物来。赵皠致仕之后预备回到老家滁州安享晚年,至于赵绥绥,他想一并带到滁州。
赵绥绥心里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为此哭肿了眼睛,赵皠病中执拗得很,坚决要赵绥绥跟他们回滁州。赵老夫人一方面舍不得赵绥绥,另一方面又不忍心看赵绥绥掉眼泪,左右为难。
赵绥绥为此哭到沈溟沐跟前。沈溟沐一边为她擦拭争先恐后滚出来的泪珠珠,一边温声安慰她,“值得你哭成这样,舅舅向你保证,不叫你离开京城就是。”
“真的吗?小舅舅你能保证?”她抽噎得鼻尖发红。
沈溟沐对她的不信任感到失望,“舅舅答应你的事几时失言过?”
赵绥绥仔细想想确实没有。不禁破涕为笑,抱着沈溟沐好一阵不放。撒完娇抬起头,惊讶地发现自己因为一直哭哭啼啼,脸上脂粉脱落,往沈溟沐的白衣服上压去,堪堪印出半张美人面。
捂住脸,尴尬在原地。
沈溟沐低头瞅瞅,“好嘛,我就这一身白衣服,好巧不巧穿出来,好巧不巧被你印上脂粉,说说,怎么赔我?”
赵绥绥不料沈溟沐跟她计较这个,期期艾艾道:“小舅舅要我怎么赔?”
沈溟沐忽地贴近她耳朵,轻轻吐气,“再给我绣一个香囊。”
“咦?”
“总不能叫我一直戴着一个。”
赵绥绥傻乎乎,没有意识到某些关系在悄无声息地改变,一口答应下来。
在她走后,沈溟沐回房换下衣服,随手扔到脏衣篓里。想了想又捡回来,取来剪刀,贴着边沿剪下那半张美人面。
赵绥绥睫毛纤长,脂粉淡淡,印在白衣上尤其明显,嘴角微微翘着,足见当时在笑。
沈溟沐将剪下来的衣料擎在手上,看着那一抹微翘,眉眼俱弯。
49.喜宴
二月间,梅花缀满枝头。红梅绿梅白梅黄梅,五颜六色,色色玲珑,一点儿不输百花争春的景象。
间或背阴处,未融的春雪堆积梅蕊中,白中见一点黄,由朱砂似的瓣儿托着,其蕊也颤颤,其花也艳艳。
这样的好时节,班雀却要离京了。打年后她的心绪便不得舒展,事到临头,大哭大闹说什么也不肯离京。家人好一通劝慰,软硬兼施,才算把她安抚好。
赵绥绥朱樱来送她,又惹出她成缸的泪来,三个女孩子抱一块儿哭,泪珠儿纷纷扬扬,能把京城给淹了。班家送亲的几个男丁坐在马上直叹气,不好拆分她们,少不得等着、挨着。
“我好舍不得你们,到了凉州谁陪我玩谁陪我聊天解闷,我还不得闷死。”
“到了凉州你会结识新朋友,届时不要忘了我们才好。”
“我才不要什么新朋友,我只想要你们。”抽噎得愈发厉害,“这亲我不成了,我要留在京城,和你们在一起。”
“又说傻话了,怎么能不成亲。”赵绥绥明明自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还要给班雀擦眼泪,“到了凉州记得给我们写信。”
“我写,天天写,到时候你们不要嫌我烦才好,务必给我回信。没有你们的信,我拿什么消解苦闷。凉州凉州,指不定是个多荒凉的地方。”
“一定,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