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共孤舟(7)

可是这一切,都被一场夏天的霍乱改变了。

04 孤舟

那个夏天,一场史无前例的霍乱在沪上爆发。

《民国日报》报道称,进入六月,霍乱从沪西、闸北蔓延至南市,感染者多为在平民区生活,且没有条件饮用自来水的生活环境较差的民众。说书爷爷专门买了二手报纸,把最新的情况告知给住在附近小平房的老百姓。

夫子的私塾也因为时疫的缘故,暂停授课。

阿娘带着小弟在外面做住家苦力,东家生活条件干净整洁,一时不会有感染的风险。许多榆和阿爹仍待在洋泾浜生活。政府告知,饮用水是最大的祸源。可是洋泾浜家家户户喝的仍旧是河水和土井水,生活条件根本无法得到改善。

到了六月中旬,霍乱流行更加猖獗,沪西一带尤为严重,卫生局专门派遣多支流动注射队,到霍乱流行较为严重的片区实行挨家挨户注射。

许多榆一直以为这样可怕的事情会离洋泾浜远远的,直到她亲眼看到说书爷爷被志愿队拉走。许多榆没能忍住眼泪,阿爹还在外面跑车,她一个人在家害怕极了。她失神地坐在门槛上,说书爷爷昨天还给她念新闻,上面讲各大时疫医院都已经人满为患了,那么,爷爷会被带到哪里去呢?

昨天晚上,阿爹还安慰许多榆说,“没关系的,我们明天就去排队注射疫苗,会没事的。”

许多榆左等右等却不见阿爹回来,夜已深了,她小心地擦亮一根火柴,点燃了煤油灯。小黑屋似乎比以往更黑了。她突然想到阿爹给她讲《西游记》,小唐僧被放在一个木盆里,漂啊漂,从此不知来路,也不问归途。她已经长大了很多,木盆是容不下她的。所以她只能用自己的双脚,一步一步地走,直到脚下鲜血淋漓。

许多榆抱着她的小枕头,迷迷糊糊地靠在床沿上挨到天明。阿爹曾问她:“如果有一天我和阿娘都不在你身边了,你能照顾好自己吗?”她也曾悲伤又坚定地点头,而事到如今,却只剩悲伤了。

她醒过来的时候,屋子里仍旧只有自己。天亮了,又永远不够亮。

不行,我得出门去找阿爹,我一定可以找到阿爹的。她这样努力地暗示自己,又翻找出一块干净的帕子,蒙在脸上,捂住口鼻。

外面街道上,是她从未见过的冷冷清清。那氛围,像是说书爷爷口中描述的那种,金戈铁马横扫过后的孤城。

她战战兢兢,步履匆匆,又左顾右盼,试图可以找到一两个问话的人。走了一两公里,也不见半个人影。昔日嘈杂又忙碌的洋泾浜,如今门可罗雀。突然迎面出现了一队巡逻的宪兵,许多榆一时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直到有人机敏地拽了她一把,回头一看,才发现是李白斯。

许多榆嘴角一瘪,差点儿就要哭出来。“李白斯,阿爹不见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李白斯打开手里的晨报,“别慌,我昨日听说,洋泾浜的黄包车夫都被卫生志愿者带走了。这上面有全上海的隔离医院,咱们一家一家去找阿叔。”

许多榆拽住他的胳膊,像是抱住了齐天大圣的定海神针。李白斯塞给她一块饼子和一壶水,许多榆摘下帕子,一顿狼吞虎咽。吃饱了才有力气找阿爹,吃饱了才不会轻易生病。

一整天下来,两个小家伙几乎跑遍了所有公布在册的隔离医院,但入院名单上就是没有“许文强”这个名字。

或许是来不及登记,又或是被送去了一些其他的临时隔离点。

现下,他们就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等待。要么等到阿爹回家,要么等到报纸上的讣告。

李白斯安慰她,会没事的,阿叔一向身体康健,定会安然无虞的。

许多榆一抬头就看见了月亮,那轮弯弯的月亮,她伸手指过去。阿娘信佛,佛家有一个因指见月的典故。顺着指月的手,就能看见月亮。但要是太执着了,只盯着手指看,就不行了。

她一下子清醒过来:“洋泾浜的家不能回去了,我要去找阿娘。”

按照阿娘留下的东家地址,他们找到了那栋洋楼。许多榆急不可耐地上前敲门,却始终无人应答。她大喊阿娘,大喊阿弟的名字,依旧无人回应。

夜色正浓,许多榆望着紧闭的大门,不寒而栗。

黑暗中,一个老媪提着灯笼走过来。“姑娘你找谁?”还没等许多榆开口,她便接着说道,“找谁也找不到了,那位洋先生已经带着家眷回国了。”

“那这家的住家苦力呢?”

“一并带着走了吧,国内如今乱得很,听说洋先生在老家乡下有一处庄园,他是要回去过安稳日子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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