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着天空伸出手,眯起一只眼睛,直面阳光的照射,旁若无人的想象着,自己真切地触及到了云端的温柔,和太阳的热烈。
松弛的、自由的。自 9 岁离开乡下奶奶家后,我再一次感受到了空中流动的风的温度。
高考结束后,我立刻找了一份兼职,穿着廉ᴶˢᴳ价的红色围裙在烧烤店做服务生,上班时间从下午四点到凌晨两点,胸前有洗不掉的油迹污渍,晚饭是四五个人围在一起吃的大锅菜。
彼时江珊这个小富婆正和她亲爱的老妈在夏威夷度假,朋友圈里除了碧水蓝天椰林沙滩,就是水果披萨和生腌海鲜。她说至少家里不缺你吃穿用度,就算要体验生活,也大可不必找一份那么辛苦的工作。
我说我得先从经济独立做起。
7 月份,我收到了 B 大的录取通知书。
江珊如愿考上了帝都的大学,李婷则放弃了心心念念的天津 P 大,选择跟随赵一杰的脚步去了 D 大,庄盈盈没有被第一志愿的院校录取,转而选择南下前往六朝古都。
博尔赫斯说,人死了,就像水消失在水中。而我亦在活着的人身上感受到,我们相聚又分离的过程,如同千万滴水珠融汇而成的泱泱蓝海,庆幸曾经合流,最终却难免背道而驰。
恰如,水消失在水中。无所察觉,毫无踪影,只在你回头凝望的那一刹那,方后知后觉体会到,原来有些人,有些事,早已离我们远去。
七月底的宁城酷暑难耐,高三十四班的同学聚会还是定在逸轩。包厢里坐满了人,墙壁上的挂式空凋发出嗡嗡的工作声。这一天,蒋叶告诉我,他准备复读一年。
我有些吃惊,认真地盯着他看了一会,然后告诉他,如果这是你经过慎重考虑后做出的选择,那么我尊重并支持你的决定。
但是。
我话锋一转,难掩好奇地追问他,是什么原因促使他作出这样的决定。毕竟从当时那个无所谓去向何方的高考志愿,再到今时今日决定埋头复读来年再战,他的心态转变堪比雨季波澜起伏的夏日江水。
蒋叶凝视着我的眼睛,喉结上下滚动了几次,这天他穿着一件近似于墨黑的藏蓝色半袖,衬托得皮肤愈加的白,甚至连手臂和脖颈上淡蓝色的血管都在若隐若现。
“我…”他薄薄的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恰在这时,江珊在包厢门口大声喊叫起我的名字。
陈词!过来拍照了!
我答应了一声,转头对着蒋叶说,我们一会再聊。
他点了点头,脸上忽然萦绕着一种温柔的、轻盈的光辉,宛如四月份宁城下过的那场飘飘洒洒的春雪,又或是冰山脚下溪流蜿蜒流动的潺潺水声。
他说好,我等你。
朋友们即将天各一方的感伤让江珊这个大大咧咧的女汉子难得红了眼眶,她用力地拥抱过我们每个人,甚至在林小彬的怀中忍不住抽泣着哭出了声。
“好了好了。”林小彬的身体僵得像一块铁板,他用求救的目光慌张地看向我们,最后妥协地伸出右手轻轻拍了拍江珊的后背。
我站在一边,眼底也禁不住微微有些发热。七个人吸着鼻子拍了几张照片,预备散去回到包厢的时候,才发现季和一直立在门框边静静地看着我们。
他依旧是那副从容淡然的样子,好似一枝在夏风中舒展自如的白杨树桠。
江珊看了我一眼,招呼着其他人离开走廊,给我跟季和留下单独相处的空间。
我微笑着迎上去,第一句话就是开口向他道谢。如果不是季和,我不会如愿考上 B 大,我会是一直停泊在海港的驳船,甚至不敢生出起锚解缆的勇气。
他毫不在意地摇摇头。
不求回报的付出,持之以恒的帮助,是季和独独向我伸出的青翠橄榄枝。而如今,我想听一听,他是怎么在那么多人中选中我的故事。
季和却告诉我,他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报答我曾经对他伸出过援助之手。
我怀疑他认错了人,季和却笑着摸了摸我的头发,他说我是忘记了,不过没有关系,他记得就好。
他说等我完成马洛斯需求的最高一级自我价值的实现,而那时我如果还对这个故事感兴趣的话,他再讲给我听。
末了,季和罕见地犹豫了一下,他垂落在身侧的修长手指反复蜷缩又展开,最后请求性地问我,我们也能拥抱一下吗?
尚且能以坦荡拥抱与魏昀就此告别,更何况季和。
我上前一步,不带任何暧昧感情的轻轻环绕住季和的腰身,他的体温较常人更低,也没有蒋叶身上的淡淡冷香,却有一种无从捕捉的熟悉感。
那是一个充满长别意味的拥抱,将下巴放置于蒋叶肩膀上的那一刻,我意识到,从今开始,我就是一艘即将起航远行的白色孤舟。前路漫漫,静海辽阔,他推我一把送我破浪前行,却再也没有机会做我船头的指路明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