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这样……谁干的!!!”
曾经,锦画是南馆最爱干净的那个人。
那会儿他们都还风光着,彼此还互相看不对眼,珠碧记得,锦画接完客总是要洗澡,哪怕天寒地冻,并且被玩得去掉半条命,动都动弹不得一下,他也得进浴桶里洗得干干净净,绝不留一点点污秽在身上过夜。
珠碧曾经没少拿这件事冷嘲热讽他,知他清高自持,每每都要嘲讽他几句,洗那么香有甚么用,和屎壳郎擦香粉一样可笑。
那时的锦画回嘴,轻蔑一笑:“我是屎壳郎,珠碧相公难道不是?都在同一片粪堆上,我推完屎还知道洗一洗,您却是从头脏到脚还沾沾自喜。你这样的脏东西,仔细染上花柳病。”
珠碧也不甘示弱,直接反击:“哈!也不知道是谁,那些体味大的异邦人总喜欢点,我听说异邦人玩得可花,十个里头八个都有病,咱们俩还不定谁先得呢。你若是先得了,我做梦都要笑醒了。”
如今……
“对不起,对不起——”珠碧懊悔得猛扇自己巴掌,他将锦画染病的原因都归罪于自己当初那一谶,若不是当初口无遮拦,是不是如今一切就不会变成这样。
“都怪我……我嘴贱!我嘴贱!”
锦画紧紧制住他溃烂发黑的手,与他一同陷进一滩浊黄泥泞里,抱着他,哭:“是赵景行派人干的……和你有甚么关系,傻子……”
“珠碧,他反悔了……他不想赎我……”锦画几乎咬碎后槽牙,通红着眼眶,凄声控诉,“他舍不得那一万两黄金,又不想落得一个薄情寡义的名声,有损他在商界的形象,所以出此恶毒之策!”
“其实,他不愿赎我,只要正大光明同我说就好了,我也不会记恨他……为甚么要这样对我呢……”锦画喉头哽咽,酸涩至极,几乎喘不上气来,“我早就做好了被他抛弃的准备,可他……为保全名声,竟骗我欺我害我到这般境地!”
锦画哀哀呢喃,又字字切齿:“珠碧,我好恨……”
“我做鬼也不要放过他!”说到这里,应是疯病发了,他忽然又笑起来,自己拿刀剜了一半的脸血肉模糊,但还是能看出格外狰狞的面目,“我要诅咒他——我诅咒他千金散尽,流落街头食不果腹!我要他下地狱陪我!”
珠碧自己也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不知该如何才能安慰他,只好用自己破破烂烂的双臂将他抱得紧一点,再紧一点,脸也贴上去,紧紧相依相偎。
曾艳冠四海,名动天下的荆都双绝,两人在南馆当了近十年的摇钱树,为南馆摇下的钱财不止亿万,被压榨干最后一滴油水之后的归宿,竟只剩这间破烂漆黑、屎尿遍地的柴房。
天底下再没人记得他们。
曾经的两个无价之宝如今就这么一直依偎着,直到天光撒落进破败的窗户里来。
两人抱着发疯了一晚,到此刻终于平静下来,锦画掏出了三枚铜板。
“……这是甚么?”珠碧问。
应是锦画也觉得好笑,嘴角都忍不住扬起来:“萧启给赵景行两个选择,一是七千五百两黄金赎走活的我,二是三文钱,买我的骨灰,还送个盒子。”
“我偏不如他的愿,”锦画几乎咬碎了后槽牙,狞笑道,“我才不要留骨灰给他。永生永世,不论是人是鬼,我都不要再和他在一起。”
不知道他为甚么说这些话的时候会笑得这样开心,珠碧胆战心惊地,不肯松开他的手:“锦画……你要做甚么?”
锦画蓦地站起,从珠碧手里抽回自己的腕子:“我,不要死在别人手里。我的命,只有我自己才能了结。就算身如飘蓬不由己,我也要死在他们了结我之前。”
这可笑一生,总是在任人拿捏。
生命的尽头,锦画想自己做一次主。
珠碧听懂了他的意思,挣扎着坐起,脸上的泪又蓦地掉下来,他倾身全力去抓,万幸终于抓到他一点指尖,然后拼尽全力,好像溺水之人终于抓住一截浮木一样,哭喊着往回拽:“锦……锦画!你也要走在我前面吗?我,我不想……不想再送走任何人!我的爹娘、我的妹妹死在我面前,小九也死在我面前,我不想,我不要再……”
珠碧真的不想再送走任何人了。仇人依旧锦衣玉食吃好喝好,而他在乎的,在乎他的,却一个个都离他而去。
“我没有你那样勇敢……珠碧,”锦画哀哀回头,抹了把泪,可眼眶里很快又被新一轮涌上来的泪朦胧,“我怕疼,我……这样的痛苦,我捱不住……”
锦画转身离开,听得身后珠碧撕心裂肺的唉嚎,挣得锁链哗哗作响,他不忍回头,只能狠下心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