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寅时,寺中仍然乒乒乓乓的响着,吵得忘禅觉也睡不好。那群小和尚仿若一点瞌睡都没有,热热闹闹的,精神十足。
推开窗一看,远处亮着灯,昏黄的灯光难得将这僻静的深夜点亮了,不自觉的,忘禅突然想起了也是在很多年前这样的一个深夜,景伏城同忘禅下了一局棋,那是景伏城第一次赢过他,尾巴险些翘到天上去。
……又是些前尘往事罢了。
忘禅打了个哈欠,将门窗阖上,用尽全力去忽视那若隐若现的吵闹声。这晚他做了个梦,景伏城离开京城那年是隆冬,他穿着银甲,战马之上,高举长枪,视死如归。
那时候谁也没想过他能活着回来。
出了城门后,景伏城领着可怜的两三千骑兵绕路从鸿鹄寺前经过,鸿鹄寺一天一夜始终大门紧闭,若不是偶有念诵声从门缝里透出来,恐怕会让人觉得这是个荒废了的寺庙。
秦持玉早已死在那个隆冬,忘禅自不会出门与他这个陌生人告别。
第4章 寻药
偏房的修缮最后还是差了点瓦片,忘禅本想喊勤非去跑跑腿,正巧碰上景伏城说自己有事需入城一趟,那些小和尚便毫不客气的把这差事交到了他的头上。忘禅不知道景伏城从什么时候开始这般好使唤了,要知道从前他是万万不会帮人跑腿的,更何况还是一群对他来说毫无用处的小和尚。
按照脚程来说,景伏城最晚亥时也该到了,可眼瞅着夜色越来越深,大门那边仍没有动静。
忘禅的听力好,听到外头勤非和勤亦已经商量着要不要出去看看,怕景伏城是遇着了猛禽。
亥时一过,勤亦便来敲忘禅的门:“师父,我们几人打算出去看看。”
忘禅一边打坐一边回他:“嗯,带上火把。”
有了火把,若遇到狼群,好歹能有个威胁他们的东西。
一群小和尚拎着红彤彤的火把浩浩荡荡的出了门,寺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有忘禅敲木鱼时“咚咚咚”的脆响。
也不知过了多久,大概是丑时了,寺门突然被人猛力撞开,勤亦有些激动的声音响起来:“师父!快来看看,景将军受伤了!”
忘禅敲木鱼的动作一顿,“刷”地一下站了起来。
景伏城看上去颇为狼狈,脸上身上到处都沾了泥儿,衣服被撕得东一块西一块的,胳膊上、腰腹部有鲜血正在不断地往外浸,将他那身黑衣的颜色染得更深了几分。他低头喘着粗气,估摸着是听到了脚步声,抬头有些恍惚的看了忘禅一眼,然后笑了笑,又说:“你来了。”
忘禅会点医术,寺里的小和尚有点什么伤寒都是他在治。所以勤非进门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喊他。
忘禅弯腰去看他身上的伤势,眉头皱得死紧:“怎么回事?”
“不妨事,小伤罢了。”景伏城说得很随意,又有点炫耀的意思,“在战场上,比这更重的伤也受过,有一次被一把刀从肩膀劈到了后腰,不也还好端端活着。”
勤非敬仰的看着景伏城:“不愧是景将军啊。”
忘禅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当做没听到,一边把他被撕碎了的衣服扯下来,一边吩咐道:“勤亦,你去我房间拿那个红绸的药瓶,勤非,你去准备一把剪刀和热水,勤真,拿些绷带来……”
他一边说着,小和尚们就开始行动,“哗啦”一下转眼间人都走光了,房间里只剩下忘禅和景伏城两人。
忘禅也坐下来:“会有点疼。”
“我不怕疼。”景伏城盯着他,甚至还笑了笑,“你随意。”
忘禅不知该说什么,只能自顾自做自己手上的活。他一点一点把景伏城身上的衣服给撕下来,有些沾到伤口的便格外小心翼翼些,但景伏城还是难免会疼,不过他没喊疼,只是轻轻皱眉,或者是“嘶”的轻吸一口气。
以前景伏城不会忍疼。
忘禅很快把他上半身给扒光了:“腿脚受伤没?”
“没。”景伏城说,“回来时不小心遇到了狼,一只倒还好,我给它撕了,但引来了一群,没办法,只能受着。”
“……你还挺骄傲?”忘禅说,“遇到一头跑了便是,你若与它对上,反而它的血腥味会引来狼群。”
这时小和尚们拿着忘禅嘱咐的东西进来了,忘禅先是接过了帕子,放进热水里搅和了一下,然后拧干。他得先把景伏城身上的脏东西都给擦干净,尤其是那些溅出来的血迹,里面说不定还有狼的血。
忘禅一边擦一边听着勤非在那儿嘟囔:“师叔你不知道,景将军可厉害了,我们过去时他被狼群围着,就这情况下还杀了好几头狼呢!我们捏着火把过去,才把那些狼群轰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