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头没脑回:“太操劳是不是会死。”
我用那残破嘶哑的破喉咙挤出一句:“玉眉……没有那么严重。”
薄薄的单子被收拢的拳头弄皱,隐忍又压抑,这天的玉眉向我表达了她新学来的词。
“别人说这像是……油尽灯枯。”
第91章 美丽故事主人(完)
今天是1999年12月31日。
我形如空壳的身体被中药填满,短暂获得下床走动的机会。
汤圆在小笼子里蹦跶来蹦跶去,时不时歪头看我,两颊红晕像天边行将消失于地平线的美丽橙红色落日。
我忍不住上前摸摸它的脑袋,见它专注看着桌边食盘的白瓜子,捻了一粒给它吃。
门应声打开,玉眉端着冒热气的药进来,熟悉的苦涩药味差点把我吓回床去。
见到我,她反应比我还大,在桌子上放下药,从旁边的衣帽架上取下她前阵子给我做的长披风,二话不说往我身上披。
一层夹了棉的长披风,一丁点儿寒风都进不来。
“你今天怎么下床了,天寒地冻的,你受得住吗?”玉眉裹粽般拢紧我领口,我感觉双手连动动手指都十分困难。
“今天好些了。”
趁玉眉转身关窗,我暗暗松了松领口,快喘不过气。
关好窗,玉眉对我左看右看,看出我起色红润了些,“嗯……看样子确实好了点。”
我拿开她手,“我身体怎么样我还能不知道。”
玉眉耸肩:“你的话没一句真。”
我现在在她那里算是彻底失去了信任。我说什么她得进行过一番求证才肯相信。
“来,把药先喝了。”玉眉将药碗挪到我手边催促道。
移动中漾起的褐色波纹有种快将人吸进去的魔力。我和它对视良久,深吸一口气,才敢端起碗一饮而尽。
良药虽苦口,利不利于病,难说。
“你今天下床,有什么想要做的事吗?”玉眉问。
我从碗底的药渣看向面前的她。
我说,我想去柳梦的家看看。
玉眉顿了很久,眼睛都忘了眨。她兴许是嗅到了一丝不寻常,蹙起的眉暴露她的戒心。
“为什么?”
————
反常要从前三天开始说起。
在高烧不止中,我被烧得神识混沌。
也许是玉眉那声“油尽灯枯”,我在迷乱模糊的白色梦境中,看见自己。
她近似透明,只可依稀辨清身形轮廓。柔纱白裙,微卷的头发上,耳边戴着白纱织成的玫瑰。她占领书房那张我常睡的床,跪在床头,对着窗外看。
像平日的我。
莫名一股力促使我前进,走向她。
我走上前去。她形如无实质,我得以轻易穿透,学着她的,或者是“我”的姿势,跪在床边。身形完全契合。只是她不说话,不笑不哭不闹,是空洞的身体和空洞的脸。
唯有那望向窗外的眼睛,透出一丝像人的执着。
活像世界存在的第二个我。
又像困在这个房间,这个视角下的一丝魂。
为我带来一个可预见的未来。
她会看什么?
她到底在看什么?
我学着她,微微转头,望向窗——原来那里早已是空无一物。
没有轻而富有节律,走入我心的高跟鞋点地声。
没有转瞬即逝的旗袍裙尾一抹朱红。
更没有那个携着一袋红莲雾,同我分食一个果的美丽女人。
“透明体”眨了眨眼。
心脏同频震动,她困住我,我困住她。她伤心,我难过;她悲怆,我泪流。
晴天忽变黑压云的阴,倾盆大雨落下,雷电乍现。
豆大的雨滴打落柳叶,困于涟漪中的柳叶顺风漂浮旋转,无法挣脱。
窗外景象成为水街去往灯火通红的观音庙的路。
被雨浇透的我跪伏在青石板路上,翻找嵌在石缝间、藏于泥水中的白菩提子。
我循着它们的痕迹,在不远处的窄小巷子里,发现一大滩骇人的血迹。
而那里本不应存在,早早被沈怜双送去医院抢救的人,倒于血泊中,任由因雨水流淌的血染红衣裙。
苍白的脸,闭上的眼,死亡带走她的灵动鲜活,让她成为无声无息的睡美人雕塑。
它和曾经的噩梦产生重叠。
桩桩件件,上天早作回应。
一夕之间观音庙置身火海,火星随风纷飞,热浪烧灼双眼,直至我们不得已闭上眼。
眨眼功夫。我们站在柳梦家的枣红木门前,里头有人在走动,偶尔站在紧闭的窗子观望。
透明体与我分离,穿过门,进了屋。
我推开没上锁的门,里头依然是无人气的空荡,透明体呆坐在沙发上。
我学着她坐下。
然后听到熟悉的声音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