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叹铃,你怎么还不来。”
对面窗台落下从前那只神出鬼没的斑斓相思鸟,它第一时间锁定我的双目,静静沉沉地看着。
时间仿佛静止,定格在这古怪又安宁的节点中。
踏踏两声响。像笼子里的鸟因不安分躁动,用爪子叩击用以站立的横枝。
斑斓鸟骤然飞走。
透明体追逐它,我与她本为一体,她轻盈地奔跑在斑斓鸟身后,我如获千里眼,看见她所能看见的一切。
鸟儿飞向幽深的山林,高低起伏的山峦,郁郁葱葱,层次不一的绿树、灌木丛。这里是林海镇的山。
越往深处,越幽暗。
直到它在一片荆棘丛中停下来。道道荆条纵横交错,像戒备森严的笼。
我从缝隙中窥探,有人被困在其中,背对着的熟悉身影。那个治疗所中,总在黑暗中见我的旗袍柳梦,重新出现。
在被荆棘丛筑成的穹顶下,她穿一袭青红旗袍侧躺在空地中间,闭眼喃喃,眷恋不舍:“叹铃……叹铃……”
又一声啼鸣,将我从纷杂的悲惨梦境中拉回神。
我睁眼,与笼子里的鹦鹉对上视线。黑暗中,它的眼睛在发光,灼灼如人眼。
脑海里回忆的是神婆说过的话,还有玉眉的解释。
很久之后,我对着鸟儿说。
“你在等我,对不对。”
——
怪梦并没有就此消失。
往后我梦见荆棘丛消失不见,里面的人不知所踪,我不停奔走在山麓间寻找柳梦的身影。一直到远山的那抹身影往水街方向走去。
我猜想她是想回家。
但我离她太过远,再想去追寻,却因头顶鸟群的鸣叫戛然而止,回归现实。
后来我什么都没有梦到,虚弱枯萎的身体倒是奇异地好起来。发烧褪去,我越发清醒,手脚也有了些力气。
我开始觉得这并非是高烧糊涂之下,因执念过深而产生的偶然梦,它像某种预兆或指引,告诉我得做出行动。
所以有所恢复后的第一件事,我要循着梦里的自己,去找她。
——
“我要去她家里看看。”我坚持道。
玉眉僵硬的双肩泄力般垮下,无奈答应:“好。”
现下站在枣红木门前,入眼是萧索凄清,了无生息。那些柳梦种下的花草,早因无人打理枯萎凋零,风吹,枯叶碎纸花般扑簌簌落。
吱呀一声,未上锁的门被吹开。我没时间感伤,迅速上前去看。
妄想好梦成真。心存可笑的侥幸推开门,等来的却是一间什么都没了的空房子。
我神经质地走到原先有沙发的位置。
什么都没有。
连丝毫的声响都没有。
只有玉眉在说话:“听人说房东要把这里拆掉重新建,旧家具拿去回收……”
拆掉重建,意味一点痕迹都没有,往日点滴被抹擦得一干二净。
我抱膝坐在地面,咬着指节琢磨。
梦里的柳梦为什么要来水街呢?她不爱这个地方,一心远走,理想是安居在如世外桃源的林海镇……否则我也不会将她葬在那座山上。
齿间的指节突然被扯离。回过神,玉眉在我面前焦急大喊,“不要咬了!出血了!”
她按住我双手,和我平视,让我冷静:“叹铃,拆掉是没办法的事,别难过,柳梦不是还给你留过很多东西吗?不代表什么都没了的。”
但事实上令我怔忡的点并不是这个。
“玉眉,我梦到柳梦了。”
“她来水街。”
“来找我。”
可是柳梦,现在我要怎么找到你。
玉眉将失魂落魄的我带回家。
我强撑精神吃过饭喝了药,玉眉看我实在无精打采,愣是在床边陪了我三小时,给我讲从前有座山的故事。断续的话语和重复的故事内容,终于将我催眠。
幸运的是,梦境又莫名其妙地续上了。
我看见穿着红旗袍的柳梦,在雨过初晴的天气里,支着边角挂水珠的油纸伞,站在水河上游。
微风吹起一角红裙尾,伞下的她持着欣赏的姿态,侧头微笑看向石阶。那上面是透明体的我,正脱下鞋袜,想将双脚没入水中。
“我”回头看她,她同样看“我”。有别于初见时的错身而过,我们这次面对着面,看见彼此。
柳梦再次说起那句轻笑后的友好提醒。
“上游玩水呢,小心挨下游洗衣的人骂。”
一声鞭炮炸响,我猛然苏醒。冷风灌进来,面颊湿冷,泪水早不知何时淌了满脸。
这究竟是我日有所思的臆想,还是柳梦游荡人间的残魂未散。
我无从得知。
一切仿佛被拨回原点,回到那个我第一次碰见柳梦的场景。传言说,人之将死,会看见逝去的至亲回来,带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