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平常的一个时间点,可庄弗槿却在屏幕光线刺入眼膜的一瞬,感觉到了一种隐秘的窒息感。
有些像他泡在江水里,一路被冲往下游时,液体灌入口鼻,沿途水草缠在他四肢,要把他拖拽到永不超生的江底。
庄弗槿太阳穴突突地跳,朝着那点手机散发的光团走了几步,又一头栽倒在了铁笼里。
“哟。”仓彬吓了一跳,慌乱间按下拨通键,将电话给庄冶鹤打了出去。
庄弗槿伏在一节一节手腕粗细的铁棍上,动也不动了。
仓彬从口袋里取出手电筒,打开照了照。
血已经在地上晕开了一大片。
他下意识要打开锁,可兜里空空,他抓空了,才想起来,书房里庄冶鹤把唯一一把钥匙要回去了。
“老爷,”电话接通了,仓彬声音抖得含混不清,他简直把这通电话当成了救命稻草,说,“少爷晕过去了,流血……很多,可能是额头受伤。”
仓彬蹲下来,把胳膊伸到里面,扯系在庄弗槿腿上的铁链。庄弗槿依旧毫无反应,坠入了一场遮天蔽日的昏迷中。
庄冶鹤那边是漫长的沉默。
仓彬听到了点风吹海浪的声音,问:“您在海边?我开车去找您拿钥匙!”
“钥匙在七宝羹的碗底。”庄冶鹤的一句话像叹出来的,随着浪涛声,层叠出无限伤感的气氛。
仓彬慌忙去检查碗底,果然黏着一把钥匙。
鹿港海关三公里外的海岸线上,庄冶鹤面对寒风,等待海警从近岸的岛礁上抓回陆驳苍。
“我本来想,你晚上给弗槿开了锁,到那个时候,一切都收尾了。”庄冶鹤笑笑,声音被风刮得忽远忽近,“现在确实算收尾,却不是我设想的那种结局。”
一具尸体躺在庄冶鹤的脚边。
仓彬麻利地开了锁,把手电筒丢在外头,去搀扶庄弗槿。
几位法医走上前来,向庄冶鹤确认道:“死者禹强,你认识他吗?”
“我们一起来的海边。”
“为什么来?”
“陆驳苍要偷渡出国境,私自处决……处决我的孙媳。禹强是被陆驳苍开枪打死的。”
海边的灯塔照不亮庄冶鹤的脸,他背着大海,五官都陷没在阴影里。
他没有做自我介绍,隐去庄冶鹤的名字,此刻他和一个普通老人无异。孤独,茫然。
“孙媳?那她怎么样了?”
“跳进海里,生死不明。”
庄冶鹤故意没有挂断仓彬的电话,他不确定他和法医的对话能不能被庄弗槿听到。
大概率听不到的,因为仓彬一直惊恐地呢喃:“好多血……好多血……”
“送他去医院。”庄冶鹤说。
庄冶鹤迈步要离开这片不祥的海滩,海水从后方追上来,冲刷他的鞋底。
“不。”
一道粗粝的声音炸响在他耳边。
庄弗槿夺过电话:“你刚才说沈怀珵怎么样了?”
怒吼声突然又消失,仓彬衰老的嗓音重新响起:“少爷醒了一次,又晕倒了,血总也止不住,但救护车马上到。”
“他如果再醒,你告诉他,沈怀珵掉进了深海里。”
人胜节,人不能胜天。
第147章 生死两茫茫
海有多深?
人坠落多久会到海底?
人在羊水中孕育,也要以同样的方式而死去吗?
这是眼盲少爷被接回家疗养的第三天。
天气晴好,上午十点,仓彬犹豫着上了楼梯。
窗外的白梅香消玉殒了,花萼上结出一点青涩的果实,被每天都在滋长的叶片遮蔽淹没。
不再是梅花的季节。
仓彬的脚步走得慢,里面含着诸多踟躇。庄弗槿一天中绝大部分的时间在睡觉,清醒的片刻只有三四个小时。
仓彬时刻注意着二楼的房间,方才,他在楼下帮园丁分花苗的时候,抬头看到厚重的窗帘开了一条缝隙。
也许仅有三指宽,但确乎无疑拉开着,昭示庄弗槿起身了。
他在池子里洗净了手,本来打着争分夺秒的主意,身体蓄势待发就要往屋里去。
旁边的一道声音戳破了他的架势。
“老仓,”带着草帽的园丁拉了下他,说,“你又去请少爷出门,不是上赶着找骂吗?”
仓彬迈出去的一条腿顿住了,道:“别乱猜,少爷情绪还好。”
如果他没有在初春料峭的风里额头冒冷汗,园丁还能把他的话相信几分。
“真假?那怎么从入院治疗以来贴身伺候过他的人都被赶走了。”园丁抬头看了眼坦荡荡的日头,春天万物萌发的景象挤进他的眼球里,他吐出口气,叹息道,“风光真好,谁看不见这场景心里都难受,况且咱们少爷天之骄子,从前到哪里都是翘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