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际中没那么好糊弄,灰白瞳仁中带着怀疑,将缠在银片上的金线一圈圈绕开,抽出一沓装订整齐的资料。
他一页一页往后翻,如愿在最后一张A4纸的中线位置,看到两枚带有法律约束效力的公司公章,这才郎声大笑:“好啊,先拿下与周家的合作,通过他们的关系一点点往政府机关靠近,你做的不错。”
聪明人对话一向点到即止,鹤发老人明白谢冯笙选择在今日将合同递到自己面前的用意。如今他虽然尚且在世,集团内能插手的事务也已经不多了,既然如此,又何必不顺水推舟卖个人情呢?
“这是小麦吧,年前的宴会只顾着向外界正式宣布你们的婚事,没来得及和你叙旧,希望你不要介意。”谢际中摆出大家长的姿态,同麦穗细话家常,明事理的人自然懂得其中的含义,不会上赶着找不痛快。
“祖父,新年好,祝您新的一年笑口常开。”麦穗腼腆地扮乖巧,用斟酌许久的祝福词向他问好。
“人老了,记性也不好,没提前给你准备礼物。”谢际中略思索一瞬,将红实木圆桌上放置的装帧华贵的曲目册递来,“这样吧,今年的第二场戏你来点,就当是弥补的新婚贺礼。”
曲目册沉重,却并不是纸张有多厚,其主要重量在外壳上。
岩石画板镶嵌宝石,经灯光折射散发出灼眼光泽。
麦穗在戏曲上造诣不深,说得出详细名称的京剧曲目,更是一只手数得过来。
随便点一出戏的确容易,但要合心意,不在当下场合显得突兀,实在有些困难。
稳妥起见,麦穗回忆着当年花旦身上的戏服,选择了曾在谢家登台过的《昭君出塞》。
一道铜锣声起,好戏即将开场。
麦穗跟随谢冯笙在正后方落座,谢檀烨坐在他们的左侧,麦穗右手边的位置空着。
“谢谢。”
锵锵前奏响起,麦穗趁势偏头朝身侧低语这一句。
那份合同她一早见过,并不是今日早上才被人送至谢冯笙的办公桌上。
他一早知道她对京郊别苑心存畏惧,抢先提议说可以不来参加宴会。在她坚持之后,又以此使得谢际中表态,这样不会有人再像当初那样明知故犯,刻意为难。
想到这里,麦穗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人灌满了碳酸汽水,不经意间咕嘟咕嘟往外迸出微小水珠。
“谢我什么?”
谢冯笙明知故问,将手中剥好的坚果仁放在她的掌心。
是啊,他们现在是夫妻。正常夫妻不会这般疏离客气,万一被人听去,恐怕又会多生事端。
“别多想,我不是要你别在公众场合说这些。”谢冯笙语气低低沉沉,“作为你的丈夫,提前为你解除危机预警是我应该做的,很抱歉,之前没能及时帮你处理这些麻烦。”
一切好似又回到过去。
他再一次沉默无言,连同她的责任一齐担负起来。
氤氲雾气缓慢上升,眼前景象演变为拼接而成的斑斓色块,失去了本来面目。
麦穗吸了吸鼻子,想向谢冯笙解释诉说,却发现自己语言系统在这一刻如此匮乏,除了感谢的话语之外,再讲不出其他词汇。
“我知道,我没有误会你的意思。”麦穗眼圈不可抑制染上红晕,鼻腔中的酸楚也蔓延开来,却还执拗为自己辩驳。
舞台之上,一曲终了,昭君登场。
身侧空余许久的位置此刻也终于有人落座。
“怎么,他欺负你了?”
谢檀温难得守规矩,一件黑色蕾丝礼裙,恨不得将全身包裹住,不让任何一寸肌肤裸露在外,颈间佩戴一串蓝宝石项链,设计独特,不像是珍藏多年的古董珠宝。
麦穗没有据此询问,转而回答她问候:“没有,他很好,新年快乐。”
谢檀温往麦穗左侧斜觑,冷冷哼出一声,不欲过多交谈。
她显然对这些咿咿呀呀的戏曲没兴趣,指尖拖着下巴,光明正大地打瞌睡,时不时猛然往下栽一下,看得麦穗心惊肉跳。
麦穗并不是一个圣母心随时随地肆意泛滥的人,当年谢檀温肯下楼为她解围,做她的后盾,这其中虽有‘看在谢冯笙面子上’的因素在内,但她还是承认这份恩情的。
“诶,你要不要去洗手间?”
麦穗向谢冯笙示意,而后轻拍一下她的后背,纤细手指弯曲,朝门口指了指。
谢檀温半眯着眼,困倦到头脑不清醒,对麦穗这一行为感到迷惑。
我跟你很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