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气味太过深刻,又或者是因为别的什么,温迟迟后来失眠的时候常常会想起这天,会想如果她再在原地忍耐一会儿,是不是后来真相水落石出的时候,就不用这么痛?
但一切的如果都是谬论,事实却是,十八岁的温迟迟在听到楼梯间传来熟悉的声音后,鬼使神差地停下脚步,把自己的声音掩在了门后。
“姐,但凡还有办法我都不会来找你的,你不是不知道......”
“是,道成是做生意,可他也是被人骗了,现在钱都被套牢了,我们也没有办法啊!志才平时多孝顺他奶奶和您这个亲姑姑您也是知道的,要不是同学太过分了,他也不是会随便动手的孩子......”
“姐,你可一定要帮帮我们志才啊,你可是他亲姑姑,他才多大年纪,要是因为这事儿没书读了。我真怕他出什么事儿!那你们老李家可就没后了!”
从温迟迟有记忆以来,这好像是舅妈第一次对妈妈说话这么客气。
最初她的身份是老李家独自的儿媳,生下传宗接代的独子,自然有“权力”对姐姐颐气指使,后来舅舅做生意算是发达了,眼角眉梢则理所当然要挂上高高在上的傲气。
耳边的声音陌生又熟悉,温迟迟以旁观者的视角,在对话中分心梳理出事情的脉络。
简单来说就是,舅舅生意出了问题,正在念中专的表弟李志才借了网贷,又和同学打架——后者当然不至于退学,真正让舅妈卑微的是利滚利的网贷。
李香茹对表弟一直都很好,小时候买玩具或者别的什么东西,温迟迟不一定有,但表弟一定会有。
但面对这么大的一笔金额,李香茹显然不可能一口答应下来。
她有些为难道:“道成那边怎么说都应该还能拿出来吧?这事妈不知道吧......”
心平气和从来不适用于任何有利益纠葛的场合,接下来的凌乱对话从温迟迟耳边划过,像是小时候被李志才抢走东西时男孩的哭声和大人们训斥自己的声音,无关紧要,她也改变不了母亲的任何决定。
但就在温迟迟准备抬脚离开的前一秒,李香茹有些窘迫的声音让她迟迟无法挪动一步。
“......春琳,不是我不想帮这个忙,实在是迟迟马上要上大学了,我也得为着她考虑啊......”
舅妈当然不愿意就这么被挡回去:“姐,你和姐夫都是有工作的,工资也稳定,迟迟上大学那还不简单吗?再说了,志才这钱也不需要你全给......”
但还不等她说完,就被李香茹陡然打断。
透过稀薄的空间,温迟迟印象中,李香茹上一次出现这种疲态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母亲的声音如同即将被风干的残蜡,也像即将熄灭的昏黄灯光:“春琳,你还不知道吧,我已经下岗了,就过年那阵......”
第31章 第三十一条金鱼
“现实没有错执着没有用, 注定的火早在掌纹上勒索。”
——韦礼安《忽然》
*
温迟迟后来常常会想,会不会有这么一种可能,生活其实是存在操盘手这样的东西的?不然怎么总会在她刚感到幸福和希望的时候, 幸福就迅速溃败。
她终于明白母亲的愈发怯弱和父亲加剧的暴躁是因为什么, 也倏然意识到岌岌可危的天平即将崩塌——
但或许, 其实还代表着别的什么。
她知道最坏的结果之外还有结果, 所以在即将预知到未来真相的时候,温迟迟不断催眠自己——没关系,一切都和你没关系,高考完了就好了,高考完了就什么都没关系了......
所以温迟迟依旧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像她从小到大习惯的那样假装。
生活像被谁强制按下了快进键, 以至于明明是据说能被称为命运转折点的十八岁,想来却更似一串常常的胶片。
只消几个转场, 居然就把故事说完了。
高中的最后一段日子,能做的题好像都已经做完,错题本的厚度很久不增加一张,温迟迟把那张印着雾淮的明信片放在数学笔记封面的夹层,似乎在抗争, 也似乎在等待。
家里的争吵开始不避讳地反复,为钱,当然也为别的什么。
温迟迟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戴着耳机尽力搜刮出更多能写的题,只告诉自己没关系。
没关系, 等到结束之后, 她很快可以去京大,去北城, 去宜兴之外的任何地方——和李槜一起。
只差一个月,那些曾经渴望得到如今拼命想得到的,马上就可以再也不用回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