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到周四那晚,她措辞严谨地问他需不需要帮忙,简寻便知晓,司遥应当从老师那里窥探到他离校的缘由。
他那股隐秘的自卑从心底蔓延,如藤蔓覆盖了所有亮光。
殡仪馆的人问他要不要守夜,简寻冷冷地扫了眼渐暗的来路,一言不发地踏上回家的路。
他登上回小镇的巴士,这条线路无甚乘客,他靠窗坐好,塞着耳机,反复循环的是那天偷录的雨滴前奏曲。
这段旋律能莫名安抚他焦躁茫然的情绪,巴士摇摇晃晃,搅弄他的心湖,阴森的场馆被路灯抛在身后。
他跟简烨伟的父子情分在很多年前就断干净了,这么多年他再没开口喊一声爸,他是犟骨头,被打得头破血流也死咬着嘴巴不肯服软。
至于冯婉萍,他对她更没有感情,她把他生下来,也无数次控诉后悔把他生下来。
他是绊脚石,拖油瓶,阻拦她的美好未来,是被欺骗的恶果。
一段错误的婚姻滋养出冷血的生物,简寻心中麻木,不知家为何物,更不知如何爱人,因他从来没有汲取过本应投诸的爱意。
唯有这短暂的钢琴声,明明是寒冬雨夜,却从音符里渗出暖意,变成融春暖雨,淅淅沥沥淌在脸上,像温柔的轻抚。
他知晓,他跟司遥完全是两种人,从小生活在世界的两个极端,品尝着这世上的极恶和极善,交错着驶向不同的人生。
而在命运猛扑向某个未知地点的岔路口,他与她相逢,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这点交集便如永恒停驻。
她对他好奇,他不敢让她窥见真实。
简寻缓缓阖上眼。
难过,也得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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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司遥如往常同张承宜踏进教室,下意识抬眸,便见着那张疏淡冷峻的脸。
简寻望着前门的方向,目光在她脸上流连。
她几乎是在刹那间绽出微笑,步子快了一些,走到位置放下书袋和水杯,已顾不得所谓矜持克制,越过周慕臣的笑脸,径直朝简寻走去。
她站在桌前,见他正在整理上周的真题试卷,又抬眸,朱唇稍启,猛然意识到她似乎不该在教室提起他隐秘的家事。
最后只化作一抹淡笑,“上周的试卷就是这些,你有什么不明白就来问我。”
司遥离他近了,这才发现他脸色有些苍白,似乎瘦了些,五官轮廓尤似刀锋般冷锐,鼻梁显得更加高挺。
司遥心想,他上周肯定不好过。
简寻淡淡开口,嗓音低沉:“谢谢,你发给我的资料够清楚了。”
听见他声音如常,司遥悬着的那颗心总算缓缓飘落。
她抿唇笑,低声说:“你看着脸色不太好,还是多休息,离下次月考还有段时间,不用那么拼。”
简寻没搭话,眼如点漆,视线回落到那一叠空白试卷上。
眼看上课铃响,司遥也不打算再多说,转身回到座位,率先接受张承宜意味深长的审视。
她凑近司遥,咬耳朵:“你有没有一种如芒在背的窘迫?”
司遥秀眉轻皱,不解地看向张承宜。
她声音极低:“你进门直奔转学生,周慕臣的脸黑得像锅底。”
司遥一怔,悄咪咪转头朝周慕臣望,他不耐地翻着课本,周边早读声不绝于耳,他光翻书嘴里却没动静。
她觑着他,周慕臣察觉前方投来的目光,略带幽怨地抬眸,眼神古怪。
司遥从小循规蹈矩,对于异性间的火花磁场向来迟钝。她一直认为,她跟周慕臣的感情,就如同她与张承宜、吴迪那般纯粹单一。
朋友间开无伤大雅的玩笑,从来也不会当真。
她以为周慕臣的反常,只是出于友谊受到挑衅的危机感,而她从没认为自己专属于某个人又或某个圈子,自然没打算解释。
她不主动解释,周慕臣没让她轻飘飘放下。
下午大课间自由活动,有不少同学习惯在三楼平台踢毽子活动筋骨。
四五层的围栏旁聚拢了不少人头,大家过眼瘾当放松,看着围成大圈的同学不断跳起落下,笑意盈盈。
周慕臣把司遥堵在长廊一角,楼梯间的防火门常闭,这里形成了个半包围的圈子,很适合私聊。
司遥的胳膊撑起,拖着下巴,百无聊赖,也偶尔被某些同学滑稽的动作逗笑。
周慕臣见她姿态放松,瞟了瞟左右,四下无人,防火门依然闭合着。
他佯作满不在意道:“阿遥,高三时间紧张,你别学人玩早恋。”
他的语气轻飘飘的,可语不惊人死不休。
司遥眸子一瞪,诧异地看向周慕臣,再没心思关注那边的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