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消片刻,一张宣纸便凑近到沈缜眼前——
真的是凑得很近。
她默念读过:“岁至将亡,万死路中或有一线回寰。”
就只有这一句话。
沈缜挑了挑眉。
把宣纸放下,她合眸沉思,不知多少时光流去后,才似恍然惊醒,出声轻道:“把这句断言先捂两天,然后自然点、似真似假传出去。”
没了听觉,她自然没办法从邵玄微那里得到答案,顿了几瞬后就自顾自说下去:“再找人传我谢高公,夺恩人之女非应做之事,故而赠张家财物,先前之事就此揭过。”
“是。”即便知晓对方听不到,但在每句话的间隙邵玄微还是郑重回应。
沈缜睁开眼睛,看向身边人,对着那模糊的影子,问:“都准备好了吗?”
邵玄微刚想张口答,但即刻意识到自家主人现在的情形,默了默,俯身蘸墨写字,写完将宣纸递上。
沈缜再看过——
“东海、乾国、元国、獬豸楼、鬼市,皆已筹备完成。”
皆准备完了啊......
沈缜道:“好。”
“去吧。”她说,“告诉谢女君我现在的情况。”
“是。”邵玄微应。
但她行了一礼,转身刚走几步,后面又传来声音——
“玄微。”
邵玄微回头:“...主人?”
沈缜看着她:“若有一日你不用再为鸦雀效命,你想做些什么?”
邵玄微怔,随即惶然低头:“属下誓死效忠主人!”
可没有得到任何降罪赦免或宽慰的几息之后,她蓦地反应过来无论她说什么都不会被听见。但轮椅上的人仍旧注视着她,视觉的削减并没有损坏那双眼眸的清亮,邵玄微僵直着脊背回到小案旁拿起笔,想要将刚才出口的话再写下来,可不知为何手上犹豫,迟迟难下笔。
半晌,沈缜没有等到答案。
她沉吟片刻,轻笑一声:“罢了。”
“玄微,如若以后想起来,再告诉我吧。”
一点墨色晕染在宣纸上,邵玄微抬眸,看着日光下瘦弱憔悴的人。
不是真实的相貌,但在这一刻,她好像看到了数年前第一次相见的那个人。
方才滴落的墨色被拉开做了第一笔。
白色宣纸上缓缓构成一个“是”。
......
九月底,刘头村迎来了两个极坏的消息——
一,郡上修筑堤坝,每家每户需得出一个青壮;二,原本针对男丁征收的“丁口税”今年扩大至每一个人,且又多了个“旧钱税”。
现下正值农忙时节,别说青壮,就是八十岁的老人和怀了孕的妇人都得下田,这个时候要出杂役,还多了税,不用想,自然是民怨沸腾。
而在这鼎沸的民怨里,一个小道消息迅速流传,又只用了不过半日的时间就传遍了整座村——
那位暂住村中的贵人,被高公相面断言为“将死之身”。第八房姨娘的事情也告吹了,据说张家收到了一箱子绢帛和一大袋金子,说是自此揭过不提。
“这般福气怎没落在俺家!”草儿娘撇着嘴嘟囔。
草儿爹看她一眼,眉头皱了皱,“莫说浑话。”
“什么浑话?他爹,”草儿娘愁眉苦脸,“咱家青壮咋出?你走了俺咋个办?要有了那袋金子,拿钱就抵咯!”
草儿爹眉头皱得更深,川字沟壑在他先衰的脸上格外明显,他咬着烟头,一口一口吞着雾不说话。
草儿娘又道:“要不俺们给姑娘再想想咋个攀上——”
草儿爹打断:“没听得说要死咯?”
“这不还没死么!”草儿娘不以为意,“先——”
“莫说了!”
这声厉喝让草儿娘吓一大跳,回过神来瞪了男人一眼,“你咋个咯?”
草儿爹瞧了眼窗外。
此时正是晌午,村子里的人都刚吃了饭歇着,院子外面一眼可见没什么人,院子里面更是只有来回走路的一只老母鸡。
男人心放了下来,也不再叼烟,示意女人过来了点,压低声音道:“今到过走刘德保他们那岸,听到说那个贵人,有问题。”
女人愣:“啥子问题?”
男人问:“你晓得我们勒哈儿归哪个大王管不?”
女人当然摇头。
男人说:“是康王王爷管。”
“这咋个喃?”女人不懂。
男人声音再小:“说,那个贵人的媳妇儿,是啥子大将军的女娃儿,那个大将军,以前害康王王爷没当上皇爷!”
女人大吃一惊。
“那,那......”她嗫嚅,半天没说出来话。
男人揉了揉眼睛,很是疲惫又有点精明的样子,慢慢点头:“康王王爷晓得他们在咱们勒哈儿咯。”
第96章 杀机杀机
流言传播的速度是极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