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开口,声音恰似地府狱火中爬出的厉鬼:“魂归旧地,血债血偿!”
这八个字正是她写在空中的那两行字!
穿京河内外,霎时炸开了锅。
有人饱含恐惧地道:“我就说是她!是她回来了!”
“肯定是她!是鬼!否则怎么会有人不惧火烧,还能凭空写字?!”
“那个传言,难道是真的?!”
“宁可信其有……快走罢,这里待不得了。”
“你们到底在说甚么?!”
便是眨眼之间,那两行墨字也被火焰吞噬,火势更烈,裹挟着整个船体,连其上坐着轮椅的人也瞧不见了。
楼船散架,梁柱倒倾,火焰渐渐隐入河水之中,只余满河烧焦黑木,无声漂浮。
谢文琼是第二日才知晓此事。端阳当日,她托言身体不适,并未参与皇家端阳宴,也不曾上街上闲游,莲平庵的众尼也不是理会闲言之人,她自然不晓得京城中竟然出了这样的大事。
恰是谢文琼第二日轮值采买食材,在街市闻听议论,觉察出蹊跷,方细问了一卖菜老妪,弄清了来龙去脉。
但谢文琼有一事不明,问道:“不知您说的传闻是甚么?”
那老妪左右四顾,神神秘秘地道:“你听没听过‘北斗灭,姻缘断。恭悌破,凶煞生’?”
“这是何意?”谢文琼不解道。
那老妪低声道:“这句话老婆子我也是半个月前听闻的,原本还不晓得是甚么意思,昨天见穿京河上火烧楼船,才全都明白了。都说啊,这明珠公主的驸马被烧死在摘星楼,冤魂不散,昨天是从阴曹地府爬上来要报仇嘞!你想啊,这北斗是帝车,驸马掌副马车驾,这‘北斗灭’,不就是说驸马身死一事么?”
老妪道:“这‘姻缘断’,想必就是指明珠公主丧了夫婿,皈依佛门,自然断了姻缘。至于这‘恭悌破’么,老婆子不敢乱说,只知道‘凶煞生’多半是指昨日驸马亡魂归来报仇了。你不知道,惨啊——”
谢文琼听得不对劲,问道:“甚么惨啊?”
“人头啊,挂在大皇子府门口,京城都传遍了!”那老妪道,“我听说一早被人发现的时候还滴着血呢!大门上还用血写了八个字,你猜猜是哪八个字?”
谢文琼道:“魂归旧地,血债血偿。”
“不错,正是这八个字。”那老妪咋舌道,“定然是那驸马来报仇了!”
谢文琼微微蹙眉,问道:“大娘,您怎知昨日在船上的是明珠公主驸马?”
那老妪道:“老婆子虽然不曾见过驸马,也听说过驸马不良于行,又生得俊逸清秀,又有摘星楼和那句话为证,还不能证明么?更何况,老婆子我虽然不认得驸马,当日那许多人,总该有认得的罢?既然不曾有人出来说那人不是驸马,定然就是驸马无疑了!”
那老妪又道:“而且,这驸马死于两个月前的初五,昨日也是初五,哪里有这么巧的事情?定然是还魂来了!”
那老妪道:“这端阳的艾草气息、雄黄酒气最盛,她连这个都不怕,定然是冤屈忒大,又被火活活烧死,痛苦至极,化成了顶顶厉害的厉鬼!”
谢文琼心思百转,她有千千万万的问题要问,却也得不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谢文琼只得按捺住纷杂的心思,一桩桩、一件件地问道:“您说驸马是来报仇,难道是大皇子在摘星楼纵火么?”
那老妪的声音更低几分,道:“老婆子这可不知,但若不是大皇子所为,驸马为何要把人头挂在他的府门上?”
谢文琼道:“这个人头,是谁的头?”
那老妪道:“我听说,这人是吃官家饭的,金吾卫还是御林军来着?叫甚么、叫郑……郑根?”
谢文琼讶然道:“郑艮?”
“不错不错,就是这个名字。小师太,你认得此人?”那老妪道。
谢文琼心乱如麻,意识到这件事绝对有蹊跷——摘星楼起火那日,郑艮带队控制火情,也是他报与自己“驸马身故”的噩耗。看百戏那日,郑艮也曾护卫,但还是叫刺客有了可乘之机。郑艮亦尝在谢文琼那里投机,诬告岳昔钧身世有异,想要为他自己在谢文琼面前博个好前程。
如今,郑艮被杀,头颅挂在大皇子府门前,就好像在向大皇子宣告“救护不力的郑艮不过是个引子,下一个便是您大皇子”。
——就好像被烧死的驸马在一个、一个报复负她之人。
而有一件事,谢文琼也不明白:郑艮身为金吾卫中郎将,他的功夫自然不弱,身旁也不可能无人,怎会如此悄无声息地被杀了?因为若非悄无声息而死,必当闹出动静来,世上无有不透风的墙,京城犹是,不可能无有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