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堵车了?”我后知后觉。
“嗯。”
我降下车窗,探出头看了一眼,前后车队都已经长得看不见头,我怀疑起码要再堵上两个小时。“你飞机……”我说。
我也说不好我算不算庆幸,可能没有,我更盼着他快点到机场,妥善办完全部手续后离开。我冷静下来很不容易,别再回到原点没完没了。我看着他打了一个电话,能听出来是在和经纪人通话,告诉她他在路上,但是堵车了。那边不知道说了句什么,他笑着说我还能有这种本事,我要是有这种本事我为什么不让小行星撞地球。
这句话不像他会说的,更像是我的台词,他被我带坏了。我问他怎么办,他说没办法,只能等。他也从车窗探出头,饶有兴味地拍下这大堵车的盛况。他坐着玩了几把手机游戏,接着把放在后座的包拎过来,从里面翻出一筒苹果,自顾自地拿了一个开始啃。
我看呆了,他是不是有病。我朝他伸出手:“我也要。”他给了我一个,那苹果一筒五个,每个都红得很漂亮,像大号的糖葫芦,咬一口还很甜。他真是有病吧。如果不堵车的话,他就自己藏着,一个都不给我吃。车上的音乐不合时宜地换成雅纳切克,还不如土嗨能让我分神。
“你有病吧。”我咬着苹果,含糊不清地说,果汁溅到我自己手上。我没有看他,我知道他在看我。我含着一口果汁,只求他别来亲我。我听到身后车喇叭一阵乱响,车流在移动了,我目不转睛地盯着车窗外,我右边那辆车的车牌号是T3298,我觉得我听到他对我说再见。
第84章 双头蜥蜴
不可思议,徐翼宣最后留给我三个苹果,还有他的一辆车。我要负责把他的车从机场开回住处,那三个苹果我并排摆在客厅电视柜上,感觉像某种召唤仪式。我不想在没有他的卧室里睡,就睡在客厅沙发里。睁开眼睛看到那三个苹果,突然想起了它像什么——我应该再去树上多摘两个,让它们五个一排,然后我就能召唤出一个树叶妖精,送我一颗大可不必送我的果实。
我把两处房子都退掉,回了我爸妈的家。我的样子看起来肯定不怎么样,以至于他们见到我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多说就原谅了我。他们以为是我受不了苦,不知道的是所有的苦都是我作出来的。就像一直以来一样,没有人故意害过我,我全部的混乱都由我自己造成。
吃饭的时候我妈像从前一样往我碗里夹菜,我猜说不定是我哥提前对他们说了我有多惨,并保证他会改邪归正,让他们放我一马,我愿意爱谁就让我去爱。
我也在他们面前改邪归正,从再也不提徐翼宣这个名字做起。我老实地早睡早起,按时吃饭,装模作样地在他们面前读契诃夫和梅里美,唯一的娱乐活动是出门去看话剧。终于有一天,我爸问我要不要陪他去打网球,我们得以在他把我彻底击败后握手和解。我们坐在场边喝啤酒,天气好得不像话,一丝风都没有,天蓝得我一时觉得自己不是坐在网球场而是游泳池里,我也不是我,我变成了那个负责清扫泳池瓷砖的小机器人,一片永恒的蓝色。
一星期后,我和我爸一起飞了一次纽约,他去见他那个被我放了鸽子的老朋友,而我去见艾米莉医生。艾米莉医生刚结束一场户外长途旅行,姜黄色的头发剪到耳朵,皮肤被晒成蜂蜜色,她说她很高兴能见到我,愉快地和我分享她的旅行照片。
我们这一次没去她的办公室,她见我是在她的私人时间。她开着她那辆火烈鸟敞篷车来接我去公园,在车上,我们分着吃了她买来的麦当劳圆筒冰淇淋配薯条,就是那种把冰淇淋和薯条、压碎的奥利奥饼干、MM巧克力豆一起丢到一个塑料容器里搅拌一通的吃法。美国人的甜食往死里甜,她开车的技术又不怎么样,像一只误喝了一桶威士忌的火烈鸟在路上横冲直撞,我险些就要把她的冰淇淋吐在草地上。
我这一次到纽约来是个游客身份,住酒店坐地铁,心情要比之前被迫住在这里当本地人的时候轻松不少。我猜我今天会让艾米莉医生很有成就感,她不是个在她的职业领域很有成就的医生,我猜这说不定和她过于迷恋弗洛伊德有一定的关系,她习惯于把所有的问题都往那个领域里面套。而且可能最要命的是,她非常不擅长推销抗抑郁药,那不是好东西,它不让人快乐,只让人麻木。她希望她的病人可以靠自己的力量痊愈。
但是我也不喜欢把痊愈这个词用在自己身上,那代表我的过去是一场漫长的顽疾,是连我自己都不愿意接受的自己,说痊愈就等于说是告别。我试着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她,她把手放在我的手上,这个动作让她比她的实际年龄老了二十岁。她说不是这样的,痊愈有的时候意味着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