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一个故事给你。”她可能看出我不认同她。
“好。”
“我曾经有个患者,他是个三十六岁的上班族。他在写字楼里上班,负责处理客户问题,一周工作六天,前段时间每天都要和不同国家的人开视频会议。就在有一天的视频会议上,在轮到他发言的时候,他突然变成了一个八岁的小男孩,他本来应该分析客户公司的结构问题,却对着麦克风认真地讲解17+825的逻辑论证过程。”
“人格分裂?”我问。
“也叫分离性身份障碍。”她说。
“分离性身份障碍。”我重复一次。
“但我并没有确认,我的意思是,他拒绝接受进一步的诊断和治疗。对于那场会议,他什么都回忆不起来,他看着留下的视频记录感到困惑,他不认识那个小男孩是谁。这是那个小男孩第一次出现,据他的女朋友说,他又冒出来过几次,在他们一起去滑雪场的路上,他在开车的时候突然加速,一头撞进了路边的超市。八岁的小男孩不知道怎么开车,他只在电子游戏里开过车,在那里面,撞进超市后只要把车倒出来,哪怕引擎盖已经被撞飞,车上冒着烟,也能继续往前开。”
“不仅如此,这辆车如果坏了就扔掉,再随便从路边抢一辆。”
“真的?”她没玩过游戏,“什么游戏?”
“任何游戏。”
“任何游戏?”
“车子撞进超市里,然后呢?”
“然后他赔了一笔钱,他的女朋友被完全吓坏了,一定要他来看医生,她不能接受自己和一个八岁的小男孩在一起,所以他来了。他和我分享他的成长经历,他表现得非常——幽默风趣,为人坦率,他了解自己肯定比我了解他要更多。我在和他交谈的时候,时常有一种被冒犯的感觉,因为他好像在试图告诉我他很好,他知道自己的问题在哪里,但他并不需要诊断,他只是在告诉我,他是一个不正常的人,而且他满足于他的不正常。”
此时有一男一女两个人向我们走来,说了几句什么,递给我们一人一张演出票。一场话剧,排演的是我没听说过的日本剧目,因为票的右下角画着一张能面。他们还说,他们现在就在不远处排练,在正式演出之前训练一番胆量,因为那会是他们第一次在人前演出。
“他最后一次来我的办公室的时候对我说,他的真实身份是一只双头蜥蜴。他只是出于兴趣变成人,他会在一个适当的时候选择回归雨林。这段时间的城市生活让他确认他不喜欢人类,他只爱着他的另一个头,我猜那个头就是那个小男孩。他还说,他打算每隔一个星期就吃掉一个人,把他们的脑子和眼球做成刺身,送到日料店里。他对我说这些的时候可能希望我来阻止他,比如严肃地对他说他不可以有这种想法。我不知道他对一个心理医生有什么期待——他为什么会期待我有一种完善的道德观?所以我在那个时候想,他可能从来没有真正分离出一个八岁的人格,那个小男孩是他虚构和模仿出来的,为了逃避一些什么,或者为了博取关注和同情。但我告诉他太好了,你会为他们的脑子和眼球调制不同的蘸汁吗?”
“他说什么?”
“接着我们就在讨论蘸汁。我们一致认为,蜂蜜芥末酱不适合脑子,也不适合眼球。番茄酱比蜂蜜芥末酱更糟糕。也许日本人更擅长这种,他们有柚子醋,还有芥末。”
“但你阻止我自杀。”我说。
“那是因为你不想,你只是想说。你把想法告诉我,让我制止你,就等于你已经做过,但被我制止了。”
“为什么讲这个故事?”
“只是偶然想到的。”
“之后没再见过他吗?”
“他没有再来过。”
“他的那个女朋友呢?”
“不知道。”艾米莉医生缓慢地摇头,“说不定已经被做成刺身了呢。”
“……中午要去吃刺身吗?”我把话剧门票塞入口袋,“去吃脑子和眼球。”
第85章 月亮成为重复的主题
艾米莉医生把她那张话剧门票也给了我,说让我和朋友一起去看。她不知道我在纽约已经没有朋友,除非她把我爸的老友也算作我的朋友。
那是个好人,完全不记我让他在机场空等的仇,反而盛情邀请我爸和我参加一场朋友之间的中秋聚会。现在离中秋还有一段时间,但他说难得这么多人聚在这里,就只当是提前庆祝。我询问时间,刚好和话剧演出撞上,而这两处地方我都不怎么想去。
我在犹豫的时候我爸问我是不是不想去,一般他这么说之后,如果我说了我不想去,他接着就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说服我必须去。我不想听他给我上课,只能说没关系,我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