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不希望徐翼宣来安慰我了,他一过来我肯定要发疯。比如这样,就是这样。我甩开他的手跳下床,把他已经收好的行李箱打开,一件件衣服全扔出来,天女散花一样扔得满地,制造出巨大的声响。他一言不发地看着我犯病,看我抓着他的最后一件衣服哭着求他,说不要,我不要,我不想,我们再试一次行不行,你他妈装失忆我还没来得及和你算账呢。
可是我也不知道怎么才能和他算账,除了把眼泪抹在他身上也没有其他办法。他过来抱我,他好单薄,这些天折腾得又窄了一圈,可是我还不能放过他。我把他的肩膀哭湿一片,最后哭累了才停下来。结果又一次是我扔下他,是我逼他离开,让他不得不回去那个地方,我现在却要在这里扮演受害者。
他没看懂我想的,他还在执着地想要怎么安慰我。他众星捧月,看起来根本用不着为任何一个人操心,可是他从小到大都在想着要如何讨好我。我挣脱他,默不作声地把地上的衣服叠好,重新放回他的行李箱里。可是他误会了,误以为我还是在和他生气,让他走,马上走,走了之后就不要再回来。
他沉默了好半天终于说话,如果不是我这样不让他省心,我相信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对一个人这样忍让到让掉他自己。“你不能这样,”他说,“如果你能真的堕落,那你早就……”
我知道,我知道。我求他别说了,我知道。
我哥给我发了很长的消息,他的意思是要尊重我的想法,如果我还是像之前那样根本不想去纽约,他也不会勉强我。要么我继续跟着Andrew学习怎么当个未来的制作人,要么就随便做一些我想做的事。我不知道,我还没想好。从纽约到洛杉矶坐飞机六个小时,这对我来说无疑是个天大的诱惑。但我又怕我到了那里,又会天天恨不得把脑袋拴在徐翼宣的裤腰带上,靠他爱我我才能活着。
我想起我还在我哥的练习室里毫无愧疚地挥霍时间的那两年,当时我一无所知又盲目乐观,心理年龄可能停留在十岁,还在做左边蓄水右边放水的弱智应用题的那些年。我在学校发的笔记本上快乐地想象接吻可能发生的场所,我想要写满十个:电影院、厨房、游乐场、邮轮……写了一半却再没想到更多。即使如此我也仍旧乐观,不要紧,很快我就能想出来,然后回来接着写,之后就能实现它。
结果我现在没有比那个时候对爱了解得更深,时间在我身上没有发挥什么作用,我觉得我是在不断重复同样的事,我的梦在膨胀,吞下了时间,最后把时间废弃掉。那是一个无限循环的梦,一开始我知道他可能丢掉了之前的记忆的时候我非常高兴,我对他说,你不能说话没有关系,你不记得我也没关系,让我爱你就好了,你不用爱我,你让我爱你就够了。
可是后来我就变得不那么高兴了,我已经想到他不是真的忘记,是我逼他忘记。然后有人在深夜惊天动地地敲响我们的房门,把我们共同的一个梦震碎,他明白他必须把真相告诉我,我们要从这个梦中被排出。他无所谓,他能够适应各种不同的爱,只有我不行,因为我没办法一直做梦,我们的爱就会被梦和现实的裂隙挤压变形。
徐翼宣自己开车去机场,我要送他,他没拒绝。他把行李箱放进后备箱,问我:“是你开还是我开?”
我站在车旁边,手已经碰到了车门,又收回去。我故意摆出冷淡从容的表情,绕到车子的另一侧。“还是你开吧。”我说,“我怕我会从桥上冲下去。”
他没说话,坐上了驾驶位。我连副驾驶都不想坐,怕半途忍不住会想抢方向盘。我看着他系安全带,播放音乐,将车开出停车位,一套动作一气呵成。他还是比我要冷静。比我残忍,无情,而我无理取闹。
一路上我们都没有说话,我一直在看窗外,记下前车的车牌号,又在五秒钟之后忘记。车里播放的音乐是某个随机的电台,现在播放到一首很难听的歌,一个男的一直在唱自己是什么见鬼的限量版。我被烦得不行,让他关了。他笑:“难听?”
“非常。”
“说不定下一首就好听了。”他不关。
结果下一首更糟糕,一首土嗨。锣鼓喧天的音乐把我听笑了,我侧过头,看到他也笑。这首歌马上变得没那么难听,我甚至开始随着音乐抖腿,他伸手过来在我腿上拍一下。我停了抖腿,抓住他的手握着。
车里的气氛可以被称之为荒诞喜剧了,我们在高速路上,可能还有不到半小时时间就要到机场,车前进一米我就难过一层,而这种时候却有个男人在我们耳边喊麦,在他妈的喊笑看红尘人世间。我什么都思考不了,只能盯着窗外看。半天我才意识到音乐已经停了,而外面的车始终是那一辆。我们堵在了高速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