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是没有人以真心待她,且至死不渝,只是待她好的人啊,都死啦。”
小兵目色震惊地凝视着张怀民落寞到几乎要融化在水墨雨图中的身影,终于出声劝慰。
“陛下,苏钟离她……”
可是他发觉,无论如何,他都编造不出像样的宽慰话语,只得悻悻作罢,尴尬而窘迫地愣在了原地。
突然,他自作聪明地灵光闪现,轻声道。
“陛下,你虽然失去了至爱,但是,苏将军她说,她在一日,西戎中原就是一日和平。至少,边疆终于安宁,百姓终于安定,陛下你正逢盛年,万岁康寿,天涯何处无芳草,现下……节哀。”
这是多么失智甚至可以说是丧心病狂的发言,可是张怀民却意外得没有生气,他仅仅倦怠地展颜,落字入雨。
“可是我的心腹跟我讲,瑾国再无苏钟离。”
他面色复杂地望向断线似的漫天雨线,缓缓伸出手掌,却接不住眼见之物。
“我倒宁可她以后反悔了,打入中原。”
小兵心惊肉跳地抬头望他,他掌心落雨,面容平和。
“所以,如果她反悔了,我认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橘生淮南则为橘
夜幕四垂, 殿灯长明,烛火飘扬,掌灯成云。
笙歌缦起, 太后下旨,新晋了一批腰肢柔软的宫廷舞师, 转移陛下过于伤身的执念。
太后的意思很明了, 她要他, 忘了那个低微而忘恩的女子。
暖烟绕楼, 读懂这天下最有权势的女人的言下之意的女子们争奇斗艳, 花团锦簇,娇美地等候陛下的垂幸。
可惜太后也劝不动张怀民, 舍弃那个名存实亡的约定。
那就是今生今世, 他的后宫,永无三千佳丽。
可是如今苏钟离早已远走高飞, 只有他还痴痴守在原地,耗费这大好的青春年华,眼见瑾国无后, 太后心虽焦急却也无可奈何。
琵琶声声,一曲渺歌酒盏轻,酥骨破心。
张怀民迫于母命坐在了这起舞弄影的大殿中央,冷眼青面,一杯紧接一杯酒水下肚, 他却麻木无觉。
阶下衣衫如云霞般柔美的舞师媚眼如丝,一颦一笑间, 光洁修长的颈脖如白天鹅般高贵, 眉目流转是情深意切的邀请。
瑾国尚无继承人,而皇帝情根深种, 不贪恋美色,只需酒后失行,嫡长子一出,尘埃落定。
这是太后的默许,也是怀了野心的舞师的进身之阶,所以其中不乏门第高华的贵女,轻踩舞步,替家族一搏。
忧心忡忡地目视张怀民接连不断的闷酒,太后表面是关切爱子的慈母心肠,实则满心欢喜于计划的步步为营。
张怀民一旦喝醉,隐秘的手脚就可以匿于无形。
至于他白日醒来后是怒是喜,是发落还是封妃,已然不重要了。
可是就在张怀民即将醉倒的前夕,晏云施施然挥了挥衣袖,满头朱钗响动,凛然越众,亭亭玉立,继而拜倒。
太后气结于这横生的枝节,鼻子都几乎快气歪了,碍于陛下欣然的面容,不好发作,只是朝下方自己这一脉的女眷使了个眼色,端庄而坐,眼刀凝她。
可太后不见的是,在晏云娉娉婷婷迈步之前,张怀民握住酒杯的手,早已落下。
晏云柔柔抚动光滑绵软的衣裙,幽幽光泽映在她如渊的眼底,面色却微微凛然,清音高越。
“陛下喜听雅乐,妾身新习一首,可否斗胆献上,以讨圣心?”
直白锋利的问询似乎彰显出她与陛下私交甚厚,此言一出,别说是舞师中的高门女子脸色不悦,嫉恨的眼中喷火,就连太后也挂不住面子,板着脸发难道。
“你叫什么名字,是哪家的姑娘,哀家见你面生得紧。”
晏云方寸游刃,满堂不善的目光审视下,她不紧不慢,盈盈向太后一礼,温顺应答。
“回禀太后,妾身父母皆已亡故,自幼入宫习舞,能得太后关怀,妾身受宠若惊。”
太后面色转凉,语气肉眼可见得轻蔑起来,连眼光都不愿在她身上停留,眼寒声威道。
“原是身世可怜的教坊女子,只是既然身无依仗,更应精进舞艺,而不是把多余的心思放在攀权富贵之上。”
言语犀利而不留情面,换做他人,早已畏惧太后权势打压,退却下去,可是晏云若是此类,断不会在思人成疾而性情愈发暴烈的张怀民手下,活过这段血雨腥风的日子了。
和苏钟离扯得上关系的人与家族或暴毙,或赐死,或郁郁而终,或一日凋敝,全无善终,而她片叶不沾身,哪怕身处疾风骤雨的旋涡中央,日日侍君,也未曾触怒君心。
她敛眸微笑,以进为退,不卑不亢地温柔顶回去。
“太后,可是此曲是殿下最喜的,今日不奏,日后陛下也会传召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