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张怀民踩住的力道循序渐进地加深,笑容却愈发失却温度。
“二……”
小兵十指连心的痛楚刺入心肺,他牙近乎咬碎掉,冷汗如瀑。
“一。”
张怀民覆在其上的摩擦与碾压愈发轻描淡写,骨头断裂的声响清晰传入耳中,小兵扭曲的五官可见他所承受的钻心剧痛,致命的是,倒计时结束了,能感知的痛苦到头了,漫长的人心折磨却没有。
张怀民噙着虚浮的笑意,几乎是凭肌肉记忆解下腰间佩刀,小兵瞳孔猛烈地晃了一下,冷意从头到脚淋了个彻底。
他怎会不认识那把刀?杀人不在刀刃,切肤之际,人不昏死,却不断放血,直到人因为失血过多而虚脱,才得以毙命。
这把锁魂刀在这暗无天日的龙华殿,杀了太多不该杀的人,堵住了太多悠悠之口,他黑夜白天不辨,都听得凄厉的惨叫声声。
他梗了梗颈脖,大动脉突突跳动着,望着向自己逼近的刀尖,乍然泄气道。
“我说。”
张怀民停了动作,却未曾收刀,而是单手把玩着刀具,薄唇紧抿。
“说,但凡掺杂半分虚假,我还是会赐死。”
小兵叹了口气,自知回天无力,朝局非一人能安,终于从实道来。
“裴将军被苏钟离砍去了双臂,还被她奚落一番。”
他瑟缩地说了半句,恐惧至极地瞥了一眼张怀民阴晴不定的面色,畏缩着一狠心,一闭眼,一句到底。
“之后,裴将军觉屈辱苟活,无颜面对陛下,于是宁愿自刎谢罪。”
小兵被无边恐惧深深笼罩,一字一打滑,张怀民却忽而发笑,空旷的大殿里,回荡着令人汗毛发竖的笑声。
雨水未歇,零散无人语打叶声拨动人最深处的畏惧,小兵紧紧抱住自己发寒的身躯,强打精神,硬着头皮还原真相,抱着必死的决心。
“统领被废,军心涣散,被西戎军一路打回了边境线。无奈之下,老将与苏钟离对谈,口头结下了停战的协议。”
张怀民微微笑起,似是觉得有趣,可是在这雷电交加的凌晨,在这光亮不见的大殿,在这只有造物者发声的寂静里,实在让人头皮发麻。
小兵结舌,壮士赴死般昂头。
“陛下,臣下说完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他怀着悲壮的心情等了很久,却始终没等来那一刀破喉,他诧异地睁眼,恰巧对上张怀民淡漠的眉眼。
他心一惊,慌忙垂首,殿内霎时间沉寂下来,只有水滴砸在屋檐的杂音。
张怀民叹笑,不知为何,语气陡然温柔起来。
“你说的是实话,我为何要杀你。”
小兵狠狠怔愣,继而劫后余生般磕头谢恩,头上都磕出血汪汪的痕迹。张怀民收紧袖口,朝空无一人的身后喟叹道。
“是钟离会做出来的事情。”
小兵刹那失了魂魄,他以为陛下会震怒于曾经爱臣的忤逆,顶撞,背弃,示威,或者是恼怒于手下老将不堪受用败给叛臣还受辱而亡的一口气,一个恩怨,一分惋惜,至少是对于满朝知情人统一口径对苏钟离的下落闭口不提,再无劝战之心的不甘,失意,恨意。
可是都没有,他绵长的关切毫不犹豫地越过所有人,将目光投在了那个被朝臣骂得斑驳的人身上,还无责怪之意。
小兵屏息凝神,谛听窗外彻夜的阴雨,心底一片潮湿。
“我只是没想到她身受那般重创,还能坚强地活下来,却不愿见我。”
他猛地推开木门,狂风卷入,他的衣摆起落不定,而他无心在意天气,只是站在一片雨声中自言自语,笑笑停停。
“也是,她怎么会愿意回来呢。”
他衣袖垂落,无力地倚靠在门框,写满忧愁的眉梢盛不住一滴雨。
“她一定以为,我推她出去,是弃了她了吧。”
他颓然低头,冰冷的雨丝扑面,不愿清醒的人甘愿沉溺。
“她心死了,就不回来了。”
小兵嘴巴张了几次,还是选择缄口不言,他该退避的,可是陛下似乎忘了。
在银丝般斜斜飘忽的大片雨影前,张怀民淡淡露出了这些日子的第一次笑容,无悲无欢的眼底是漫天情丝向他齐发,宛若万箭。
“这瑾国,空有慈仁之心,名为海纳百川的气度,她一无所有地投奔而来,倾其所能报效了国家。可是虚伪的拥护背后,又有谁,哪怕一须臾,真心待过她。”
张怀民顿了顿,苦涩低语。
“所以,她选择弃我而走,丢下瑾国回她的西戎,所有的报应,我都认了。这,上一辈的恩怨啊,还是牵连了我们的命运,射穿我本就艰辛的抉择。”
他身形忽然一僵,似乎想起了什么,讥讽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