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这般,你忘了么,你亲自写就于御前的那封军令状。”
我瞳孔骤缩,仰头闭目,轻轻吐字。
“当然没有。”
裴林走马轻动,威风凛凛,然后面无表情地揭开我血淋淋的伤疤,即便那伤口从未得时间结痂。
“既然高烧过后没失忆,那就该在苏醒后的第一时刻折返京城请罪,立军令而无睹,其心可诛。”
他言辞若冰,温度全无,笑意不达眼底。
“或许,那从始至终不过就是一纸空文,是你摆脱瑾国,破除先帝遗命,欺君罔上,利用陛下对你经年信任,彻底逃回西戎的障眼法。”
他语调抑扬顿挫都处理得当,唯独控制不住对我高踞的盛怒鞭打。
我忽然扬声,面容寡淡,语出突兀。
“所以,张怀民他知道吗,你这样气势汹汹地来找我算账?你可是奉旨而来,还是急不可耐地要从我这夺回本属于你的御林军统领之位以及镇国将军的荣耀?意欲,先斩后奏?”
我语气舒柔,遣词造句却说的很不客气,含笑的琥珀色瞳孔反射出西戎人独有的颜色,而我无再为此感到困扰。
裴林恼羞成怒,刀口嗡鸣宣泄主人的不满,疾声斥责我的笑里藏刀,哪怕我意另有所指。
“你瞧,我唤陛下张怀民你也无动于衷,你所在意的,不过是自己的利益。这样的你,满口家国仁义,虚伪至极,又何来资格指摘我?”
裴林终于按耐不住怒气,拔刀向我,森然摩动牙尖。
“苏钟离,这是你自己选的死路,我裴林,成全你!”
我一笑置之,推刀出鞘,偏头笑生两颊,目中倒映的洛桑沉思未得其解。
“洛桑,我让你携上的好酒带了吗?”
洛桑担忧望我的眼神幡然,行云流水地递上哪壶掀开盖子,闻之扑鼻的陈年酿造,我这才舒展了眉眼轻叹。
“好酒。”
然后微微一笑,对瑾国各位一举酒囊,戏谑出言。
“可惜用来斩杀奸佞。”
在破云的斜阳普照里,草色熹微,秋冬风倒转,因为昨夜倾盆大雨,背风坡燃不起山火,只是呼呼咧咧地干吹着,听着叫人直喊痛快。
我利落地一抖手腕,飒然斜展新生的刀锋,似笑非笑间,含在口中的清冽酒水一口喷在了光洁的刀面上,映出我恬淡的面庞,岁月未曾更改我的意气,还加深了我的沉稳与看淡。
我不慌不忙地取出一只火折,就着寒凉彻骨的风逆刀而上,点燃了触指泛寒的刀尖,我挥开滚烫起火的刀身,一字一句,震颤大地,复生西戎八百里骸骨,光复西戎南部,不止仅凭一己之力。
还凭我身后未得昭雪的亡魂,偏将的,萧遥的,睿辰的,还有很多无名漂泊的,为你们正名,是我,新的野心。
而再不是那个将我湮没于冰冷地窖还将我烧死,咒我永世不得超生的瑾国上下,视我异族终将策反,既然你们言行高地都让我失却,那我便顺遂你意,以扎兰为屏障,我反了。
对了。
我睫羽轻扫,笑意莞尔,凝视皮笑肉不笑,如临大敌的裴林,字字句句,振聋发聩。
“裴林,你听好了。”
刀口抡起的刹那,火星飘散,一阵炙烤的杂音蒙住我的眼睛,全靠耳听。
“我叫阿依慕,母亲赐给我的名字,我是扎兰部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我笑容和缓,一刀迎劈刀法稍慢于我的裴林,破空声随着金石声响成一片。
“我不是苏钟离,苏家丧德,故而无后。我名为阿依慕,是西戎血脉,你所受,不是钟离刀第二,而是依慕刀第一!”
我咬牙发力,血腥味溢满口腔,顾不得身边人的惊呼,我下颌紧贴,便听得暴戾的呼啸一声,依慕刀大开大合地撞击上收力不及的裴林剑锋。
一声天崩地裂的脆响,剑身应声而碎,我抬眸顺力身不能己,横飞出去的裴林,嘴唇一开一合,笑得释然。
“我们西戎人,从来不稀罕你们中原人赐予的,名姓!”
第一百五十一章 风吹九万里,你不知道我爱你
我双手横托依慕刀, 面容肃杀地送出倾四海一式,烈烈风声灌入耳廓,细软的毛匹在风中掀起轻碎的浪。
宽阔的金光如扇, 清透的浮光略过我明灭不定的眼眸。我一抬下颌,一道刺目的亮光暴起身前十丈, 裴林的坐骑顷刻哀鸣一声, 扑通跪倒在我乌骓之前。
我的乌骓轻蔑地呼出一口浊气, 似乎在窃笑, 而我性情朗然地提起缰绳, 缓步迈至在地上死死捂住腰间伤口,还口中不干不净的裴林, 笑得礼貌。
“裴林。”
裴林拧眉, 因怒气而汩汩冒出的血使他欲站而不得,只得徒劳无果地在砂砾遍地的平地上打滑, 可怜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