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慨慷陈词,忘却了置身险境,只是言至动情处,泪落成云。
“恕臣直言,还见于手下弟兄侠义肝胆,生死忘怀,为臣挡下本该属于臣的黄泉一击。”
声泪俱下,真情实感,所言非虚。我泪眼迷蒙,念念有词。
“陛下,他们于臣,是属下,更是兄弟,还是家人。”
我略一哽咽,断断继继。
“千金难买情谊,深重似海,臣之举,不过涌泉之恩,滴水为报。望陛下,成全臣之憾,补臣之亏欠。”
我以头抢地,泪落成雨,与殿外风同频,口口声声,都如泣如诉,如埙如篪,写尽一个义字。尾音拉长,声却骤歇,继而断线。
“若陛下以为,臣之举妄为,臣甘领责罚,悉听尊便。”
头重重磕在澄澈无暇的地面上,渗出血色,脏了地板,我却清清白白,仰不愧天,目色坚毅,慨然赴死,亦不作色。天子艴然不悦,拍案而起,大喝道。
“大胆!你在威胁朕?朕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倘若无法自圆其说,你可休怪朕翻脸不认!”
我微微笑着,目色却是深切的悲意,凄凄惨惨戚戚。
“臣苏钟离,虽言千千万万遍,亦不改此辞!”
疾风暴雨倏然散去,天光破云罅而出,淅淅沥沥,驱散了我头顶的阴霾,天,未明,却,不远了。
天子静默一瞬,爽朗的笑语传来,噼噼啪啪,打在我昏昏沉沉却澄静的心间,驱走了引而不发的涩意与恍然,“众”醉独醒。
“苏钟离,朕赌对了,你是个可造之才,多加雕琢,可为一代名臣。”
我惺忪的视线疲不可支,却迸发出宠辱偕忘的清明。
“臣,也赌对了陛下的心。”
天子挑眉失笑,音吐纯浑。
“哦?赌注为何,赌局又为何?”
我笑得了然,亦坦然。
“赌注为臣之生死,赌局为君之仁明。”
两道笑声盈盈入耳,不分彼此,对峙覆没,君臣会心。此刀无实体,却见血封喉,亦可现出牛鬼蛇神,现出赤子之心。
我敛衽仰首,天子后靠垂眸,目光交错,刀光剑影,却不在杀,而在藏。
他故作严肃地咳了咳,眉眼间却染尽笑意,字正腔圆道。
“不怪朕,将你推进这火坑,顺了朝中众意?”
我声线淡然,却不失抑扬顿挫,清冷而娓娓动听。
“臣感念陛下高瞻远瞩,既吊出朝中为己谋而抱团的大臣,亦与我与之对抗的资本,以此服众,挡下八方而来的“劝谏”与非议,一箭双雕。臣,佩服。”
天子眼尾带笑,细纹隐隐,安详道。
“钟离体察朕之心,为朕的江山前赴后继。朕,自不会使爱卿蒙尘。爱卿之路还长,前途无量。”
我目光闪动,沉鱼出听。
“那么。以陛下之明见,钟离此后的路,该如何,安步当车,从容不迫,修齐治平?”
他笑得眼波漪澜起,衣袖划过桌案,发出冷然之声,浅浅淡淡,却振聋发聩。
“爱卿灵慧,一点即通,既如此,我便长话短说,开门见山。”
我不动声色,笑容如故,微微颔首。他收住笑面,眼底肃穆而幽深。
“朕近来收到了数道折子。”
我笑容不改,微微点头。
“不为旁的,但上书表意,要爱卿下到基层,历练历练。”
他语意一顿,笑得高深。
“爱卿,可愿意一去?”
我言笑晏晏,瞧不出情绪纹丝的波动,即刻应答。
“臣欣而往之。”
天子眉目舒展,笑叹道。
“那么,择日不如撞日,不如明早,爱卿便动身前往。朕为你择了一处养人的地,贺县。”
我眼底闪过一丝惘然,却并不声张,只是报以一笑。
“陛下安排就好,臣,无异议。”
他满意地冁然一笑,望了望依旧昏暗的天色,挥手示意我退下。我双手交叠,慎重一揖,缓步而走。身后传来悠悠一叹,绕梁三尺。
“这次,为零,”
背对而立的我身形一顿,继而嘴角轻轻勾起,大步流星而去。
无妨,天色尚早,我闻弦歌而知雅意,瑕不掩瑜。
第五十七章 卧斋听雨
夜色不似以往深沉, 兴许是今日的“促膝长谈”过于惊心动魄,亦过于沉重而突如其来,我辩不明此时此刻, 是几更天了。斑驳的星云遁走,丝丝缕缕的朝阳悄然爬升, 我揪住被角, 心潮几番起落, 终敌不过汹涌而至的睡意, 昏昏睡去。明媚的春光透过雕花窗细碎地将我唤醒, 我大梦初醒般惊坐起身,脑壳发疼。睁眼, 更衣, 洗漱,提刀, 我面色如常地走向外场,眉目平和地穿过乒乒乓乓的刀剑声,步至张怀民的眼前, 稳稳立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