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被心爱之人和好友瞒着的惊天秘密。
她想逃。
逃离他,逃离宸宫,逃到他再也看不见的地方。
握笔的修长指节隐隐发白,落在奏疏上的一撇抖出细微的墨丝。
这是他第二次感受到这种不可言说的恐慌。
上一次,还是他在宸宫之中,听见她薨逝之时。
那日,她说要他离她远些,他都没有这般难受过。
不是割心剜肉的彻骨之痛,而是一瞬间失了五感,坠入一片虚无,此后,喜怒哀乐皆与他无关,只能数着日子,静候着自己的死期。
他不能这样。
他不要这样!
他这才知道,那日心中想的“不见也罢”,只是因为他笃定自己不会与她再也不见。
而如今,她却当真要走了。
瞒着任何人,找遍了看似合理的借口,只为了与他彻底作别。
不行!
他决不允许!
只有他才能护着她!
她怎么能离开他?
他将手中的狼毫“啪”地丢在案上。
“殿下……”跪在地上的暗卫有些惶恐。
他微微仰头,深吸了一口气,再开口时,音色淡淡,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知道了。去告诉宋大人,宣贺丞相入宫,孤有要事寻他。”
*
七日之约已至,亥时,夜阑人静,各宫皆已睡下。
持盈轻装简行,蹑手蹑脚地出了清凉殿,一路躲避着巡视的禁卫军,来到早已掩藏好的小舟旁。
月色下,池中泛起的水汽似化成了袅袅的雾,渐渐弥漫至不远处的密林中,溟溟蒙蒙,令人看不真切。
季珣带人站在林子里,远远望着月下倩影,面色沉静,只有眸光起了丝波澜。
“殿下,是否要将公主拦下?”宋池小心试探。
“不必。”他声音放得极轻,“涵虚池衔接宫墙处的守卫如何?”
“贺大人取了皇后娘娘放在贺丞相处的调令,将今夜值守的禁卫军支开饮茶了。”
“呵,他为了她,倒是什么都敢做。”
当年陛下身为先帝五子,非嫡非长,却颇具野心。
曾许日后调令半城禁军之权,求娶贺氏嫡女,允她皇后之位,日后诞下麟儿,便封为太子。
贺府本就有式微之迹象,如此,便是把半个宫城的防控交于其手,属实是任何一个皇帝都不敢轻易将其除去的筹码,便许嫁嫡女,封为皇后。
皇后一切以长兄为重,便将调令赠了贺丞相。
那日,季珣宣贺丞相入宫,便是命其将这道调令放置于府中贺九安能寻到,却又不轻易寻到之处,好让他起了心念。
毕竟要想支开禁卫军,有了调令,可比旁的办法容易许多。
宋池见季持盈自枯荷遮掩下缓慢行船,殿下却依旧不动如山,不由心急。
“殿下当真要放公主出走吗?”
他是他的近卫,自是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有些事情他从来不说,却不代表他从来不知。
季珣只闭了目,不言只字片语。
宫墙外头,正立着静候持盈的贺九安。
宫城之中尚有余灯,可外面却是漆黑一片,和着阵阵水汽,他不禁觉得生出了许多凉意。
他搓了搓手,怀中抱着为她准备的包裹,心中隐隐有些期盼。
若是她真的自在逍遥天地间,再待他几年……几年后,他使命尽了,便能去寻她,而后陪着她,一起坐看云起云舒。
他静静听着墙内的动静。
船桨拨水之音越来越大,他手心不禁渗出了些汗,只待她跳下水,游出来,好为她披上遮寒的锦衾。
可他先等来的,不是扑通的跳水之音,而是身后的一束火光。
他诧异回望。
微弱的火光离他越来越近,照着他一贯清隽温和的眉眼。
而那双眸中,如今却满是不可置信。
它倒映出娘亲反捆着双手,被在那持火把之人一把扯过的落魄之态。
“大伯父!”贺隨的眼睛瞬时瞪大,“你放了我母亲!”
他母亲是贵女出身,本就体弱,常年缠绵病榻,如今却似一个将被发卖的奴仆。
谁料她眸中含泪,对他道:“隨儿!是娘自愿来的!你做下这样的事,娘实在愧对贺家列祖列宗!”
“你不要叫我伯父。你行今日之事时,可否想过日后因果?”
贺丞相铁青着一张脸。
他只懵了一瞬,便理清了因由,凄然一笑,双目登时红了。
“是您故意纵我取走调令?”
贺丞相不言,权当默认。
下一瞬,他的母亲倏然跪在草地上。
“隨儿,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他怔在原地,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而后快步向前,去搀他那瘦弱的娘亲,“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