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恍惚,良久,安抚道:“如今不是没事了吗?”
他撑着想起身,却发现使不上力道。
方太医摇摇头道:“陛下还是安心歇息罢,您体内的毒四散,我只得封了您的七经八脉,起先您会没有力气,过段时日便生活无碍,只是一身武艺,万不可再用,待毒素彻底清除才行。”
他的眸光黯了黯。
“要多久?”
方太医瞪他一眼。
“少则一年,多则不知!”
“一年?”闻言,季珣面上露出急切之意,“那朕的计划岂非要拖得更久?”
一旁的宋池踌躇道:“陛下,自打您即位起,臣总觉得您好像在急于完成些什么……就好像是……谁曾交与您的任务。”
他闻言有些恍然。
是任务吗?
是的吧,只不过,是上一世的他,交与他的任务。
如何一步一步蚕食周辞的势力,又如何一步一步引他与大皇子自相残杀。
届时他好坐收渔翁之利,挥兵北上,踏平皇都。
可若是往后拖上一年,便又少了一年能与阿盈相处的时光。
他闭了闭目,抬指揉了揉眉心。
“何时归京?”
“换了马车,要慢些,大概七日后。”
第81章 相思语疏(一)
暑热渐退, 宸国的京城终于落了今年的第一场秋雨。
这雨连绵数日,阴云雨丝给宫阙的金瓦渡上一层灰蒙色调,终至放晴这日, 季珣立在东宫阙台上俯瞰, 见一袭青衫影自和煦日光中踱步而来, 抬头望他,弯了弯唇角。
“陛下近日龙体可安?”
季珣回之一笑,自阶上缓缓走下。
“不安, 所以,朝上政事还需多劳烦贺卿。”
他语气虽淡, 可贺九安一眼便看得出他精神尚好。
龙体不安?
分明是推诿的借口。
他该不会又想离京罢?
贺九安揣摩不透帝王心思, 微微叹了口气, 与他并肩往东宫深处走。
“算起来, 已是许多年没再与陛下约见东宫,怎地今日忽想起召臣来此?莫不是……陛下又想起了从前?”
提起从前, 季珣的目光稍凝。
贺九安笑道:“臣听小殿下提起, 陛下自北境回来的路上落水毒发,可其中因由, 却是一只飘在江中的檀木盒子。哈……陛下竟为一只木盒做到此等地步, 可见此去北燕, 定是遇见了故人。”
被他一语道破,季珣哂然一笑:“可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除了她,还有谁能让你这般不顾自己安危。”贺九安说着, 侧首打量身旁人一眼, “不过……看陛下的神色, 你们大抵是谈崩了罢。”
贺九安的神情逐渐认真起来。
“恕臣多言,陛下当初明明与她有那样久的时光, 甚至还为她觅了个极好的身份……若您好好珍惜,何至于此?”
季珣不说话了,敛着眉目沉思,“朕素来珍惜她,朕……”
话没说完,便被贺九安打断道:“陛下口中的珍惜,难不成是扮做另一个人去提点她,帮助她,体贴她吗?她本就活得小心,自幼格外缺乏关怀,又哪里逃得脱这样的温柔陷阱?那些时日,她定是在德行与真心之间反复纠结,受了不少折磨。”
季珣若有所思地瞧了他一眼。
“所以,自她大婚后,你几乎不再见她,是因为这个缘故吗?”
九安是怕她陷在他过去的温柔里走不出来,才会刻意疏远她,与她保持距离吗?
“无论她与何人在一起,余生安乐便好。”
贺九安自唇角牵出一个释然的笑容,却掩不住眼底的不舍。
“人总是要向前看的,陛下。”
她此生既已再不可能成为他的妻子,那么,也就不必再因他徒添伤怀。
所以,他颇有分寸地离她远了些。
季珣曾暗自琢磨过贺九安的心思,他想过他知难而退,想过他知道权势压人,想过他明白他的性子,可今日一叙,方才知晓他的细腻。
九安对阿盈的理解与尊重,是他至今都不曾彻底领悟的。
日头渐盛,季珣抬起手来意欲遮挡,阳光却仍自指缝中漏了进来。
他的眼睛微眯了一下。
“你随朕来一个地方罢。”
他率先迈开步子,贺九安紧随其后,竟跟着他来到了一处四季如春烟雾缭绕的暖池。
他有些讶异,跟着季珣继续往里走,拨云散雾后,他竟看见了一群纷飞的蝴蝶。
东宫竟还有这样的地方?
他见季珣抬手拢了一只蝶,而后转过身来,与他四目相对,问道:“九安,你知道蝴蝶该如何破茧吗?”
贺九安没料到他忽然问他这样没头没脑的话。
他还未来得及回答,却听季珣接着道:
“它要在茧里蛰伏数日,不吃不喝也不动,只待长得足够大时,才会挤裂蛹壳,继而将整个身子挣扎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