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么玄乎的?
祖宗护佑着赏饭吃呗。
冥医喝着开水兑葱花齑粉的汤底,从岸边山壁上压下来的树枝轻轻刮过他的头顶,那时四月初头,日头柔软而平整,他在同样柔软平整的江面上去向彼岸,一口闷了面汤笑着向伙夫亮碗底。师妹嫁得好他很高兴,淋雨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百花卖伞的千万家,最好的只有深处那一个。早先听师父说过它的好,这才提早打了招呼付了定款,否则这会来不定要排到什么时候。冥医到时已近傍晚,夕阳挂在山墙上,东南角的榉木大门虚掩着,他扣了两下门环,无人应答。轻手轻脚地把门推开一条缝,立时被人从里面喝住了:“干什么呀,买伞的?买伞请去百花巷口的伞庄,不能在这儿买。”开门的是个半大孩子,打着哈欠将冥医往外指,“巷口那也是咱们的店,快走吧师父不轻易在这做买卖。”
冥医顺着手指的方向张望,春天雨水不尽,嫁娶节日也多,百花镇里人叠着人,他走了一天口干舌燥,除了船上一碗面汤,米粒未进,心里急得很:“这是什么道理,钱给了话带到,在哪不能定?我要定嫁妆伞,得有好些事情跟你们老师傅交代。”
“婚伞冥伞甭管什么伞,一律都在伞庄下定。”
“啊对了,”小家伙鼓着脸,从门缝里瞪着一双杏核眼,“我家师父不老。”这头门便已合上了,冥医忙伸手上去拦着,他心里有气,做生意讲究开门迎客和气生财,哪有把顾客往门外赶的。
生着气说话就重了些,忽然宅子里遥遥一声喝止,两人立时无话,那孩子气呼呼地给冥医开了门。
“谁?”里院的人问道。
“买伞的!”小孩儿白眼翻到后脑壳,脖子一扭退下了。
那声远得隔山隔水,却又在冥医心里扣了点波澜,他不知百花的老师傅竟是个年轻人。
老字号的金贵就在个“老”字,凡都有了年头的才叫人信服。百花深处的名头响了百来年,开山鼻祖要是长命百岁,现在恐怕也活着吧。
冥医神神气气跨进门,在照壁后露出半个脑袋,他从照壁后看过去,前屋的门大敞着,院里满天满地的伞堆得像天上的云。
那景象他忘不了,地上支的,绳上挂的,都在风里荡着,遮住了半边天,伞面的翰花就万紫千红地开在天际,那时忽然就明白为什么它叫百花深处。
冥医蹑手蹑脚,咽了口唾沫,眼睛四处瞄,嗓门格外亮。
“流水镇幽冥家,报上发过喜告的,师父差我来定伞,钱也带来了,请先生过目吧。”
“不必了,钱给账房,你回去吧,三伏天过后来取。”
伞后还真的有人,冥医踮着脚什么也看不到,心里的火还没散,老字号做生意都这么拿架子的吗。
“不问问我家要求,就这样定了?”
那头回答:“安城初嫁,红伞十把,花伞五把,素伞一把,若二嫁则无花伞素伞,这是规矩,规格也是祖宗定下的,不必再问了。”
“可红伞……我要十一把的。”
对方忽然不接话了,冥医心里没底,边避开脚下的伞边说:“我想留一把娶媳妇儿的时候说媒用,”他有些不好意思,“人都说说媒带一把百花镇的好伞,这媒十有八九都能成。我还不知道下一回要什么时候才能再来呢,不如就搭师妹的顺风车,一起买了。”
默苍离从架子前抬起头。这个来买伞的小伙子背对着他,人在伞堆里找不着北地瞎转悠,他朝前方喊话:“小师傅不说话就是应下了?”
彼时不知姓名,他就喊他小师傅。那边还是无话,冥医心里发虚:“行不行小师傅倒是给个话。”
“没有人说媒用红伞的,”默苍离开口说,“伞面得画杏花。”
“为什么?”冥医循声回头,正看到默苍离从伞堆里站起来,手里捏着刚裱好的一支半成品,他挽着袖子,迎光转着伞柄,人横平竖直,干净利索,说话没有安城的口音但蓄着安城湿润的水汽,他看起来体面周正,不像个匠人。起风了,稀薄的暮色、桐油、还有一些别的什么特别的香味兜头而来。
“听过因何而得偶有幸不需媒吗,”默苍离跨出内厅的大门同他说,“杏能带来好姻缘。”
冥医心里一怔,愣愣瞧他,那是云淡风轻的第一面。原本攒了些道理要同他掰扯,此时又茶壶里煮饺子,什么也倒不出了。会走走过不影,会说说不过理,要是碰上不需要道理的,这些都不作数了。真的是人看一张脸,货卖一张皮,人好看些是占便宜的。
冥医那时看到他,满心想的竟是他和师妹很相配,大概都是好看的人,门也当户也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