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一听“拱卫司”三个字,浑身越发瘫软,拼死也起不来,哭道:“实是娘娘,娘娘在和高院使说话,吩咐奴婢们留神伺候着,这才斗胆进来侍奉的。”
皇帝冷笑一声,懒得再听这等狡辩,并指在窗台叩了两叩,着旁人进来押她。
“陛下醒了?”却是仪贞应声进来,不意瞧见地上缩成一团的人,刹那变了脸色,强自恢复了关切模样:“高院使说这回不喝药也罢,横竖不是大毛病,只是…”
她险些被地上那没眼力见儿的东西绊着,随口道:“下去吧。”殊不知正是如此反常作派,才叫皇帝如坠冰窟——
“你唤我'陛下',是知晓屋中有旁人在。”
仪贞一愣,道:“我怕扰了你,与院使到外间说话去了,不留几个人照料着不放心。”
喉间那阵腥浓越发令人窒闷,皇帝叩窗的手仍僵守着什么:“几个人?喂猫的也算在里头么?”
他识得燕妮儿。是了,虽对不上名号,但他从不是不经心的人。
“她说是你吩咐她的。”这一句很有点诈供的意思,本不该出现在他二人之间。
仪贞不算心眼儿多,可皇帝的态度昭然若揭,他既然有所怀疑,想来是燕妮儿言行僭越了——
自己虽没有明面上准许燕妮献的策,但如今回想,若换作其他人,面对心思活络的奴才,或骂或罚,甚至打杀了以儆效尤,方是斩钉截铁的禁止吧。
她讨厌见血。即便到了此刻,她暗中掂量的,依旧是承认受自己指使、抑或怪燕妮儿自作主张,哪种说辞能免人一死。
而这种如鲠在喉的缄默,按常理应当被解读为默认。
“…你就是这样安排的。”皇帝的笑意里似有赞许之色:“是你说的,我发烧了,须得将息。”
“你误会了!”仪贞岂会不知他最忌讳什么,分辩道:“我若有这些心思,又何必请一个高院使来碍事?”
“高院使在哪儿?叫他即刻进来!”
这是一字一句都不信她了,仪贞无奈——高院使走得有近一盏茶的工夫,如今再传回来,也未见得能取信于他。
她心里乱糟糟的,既为眼前的百口莫辩,更深的一层为何,她根本不敢触碰。
定了定神,当下且顾着他安养吧!她勉力攥着他的手,收回被中,又一意劝他歇下:“你要算账,等精神好些了再算也一样的。眼睛都熬红了,烫得更厉…”
“谢仪贞。”他的嗓子彻底哑了,天旋地转之感前所未有的浓重,自己亦不能言明,是凭借着怎样一股执拗,抵抗着她曲意哄劝的:“你以为,你究竟是在迎合我,还是敷衍我?”
你究竟…心疼过我吗?
他说不出这样的话。他也听不见自己胸膛里传出的呼啸风声,仪贞吓得六神无主,顾不上燕妮儿是何光景,一迭声地要她去请院使回来。
火急火燎地催着人奔出老远,回过身,只听怀里的人剧咳一声,一泼血淋漓洒在她的裙裾上。
第107章 一〇七
燕妮不中用, 两条腿软面条似地跑了一程,就被慧慧拦下了,盘问两句, 恨得一跺脚, 把她往甘棠跟前一搡, 扭身接着跑。
太医署这头高院使才卸下药箱, 又得了消息, 顿知不妙——枉费他将才拐弯抹角、同皇后说了一大篇劝皇帝心宽的话!
逃荒一般赶到了地方, 这节骨眼儿上也管不了“擅请御脉”的计较了, 抬眼望见皇帝意识尚清,开口支使人将枕头堆高些, 以免病患再有呛堵, 自己单腿跪在榻前号了一回,暗中叹息不已。
不等他苦口婆心多言,皇帝气若游丝地下了道不容分说的口谕:“勒令皇后立返猗兰殿, 无旨不得踏出一步。”
一场动静闹到这会儿,满宫够得上格的人全聚齐了听候着, 任谁也料不着皇帝头一句会是这个。
片刻, 孙锦舟眨巴了下眼睛,躬腰上前来请仪贞,还没走到皇帝余光所及之处,膝盖忽地一抖搂,从头到脚被一阵凉意贯穿, 竟比当年背着干爹王遥倒戈时还胆怯起来。
一动之后的一静,加倍地沉甸甸, 压在诸人头顶。仪贞微咬了咬唇,看不清皇帝的面色——她原是为了给高院使腾位置才让出来的, 转眼间莫名就近不了身。
宫人内侍们不敢抗旨,亦不敢冒犯她,眼看着要僵持不下,仪贞担心如此更给皇帝添堵,权衡片刻,无言地蹲了蹲福,缓缓退出去了。
慢吞吞挪到台阶下,慧慧跟了上来:“陛下正想拿孙锦舟开刀,指望不上他,我让甘棠留下来,真到了千钧一发的关头,她总知道轻重取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