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等多久呢?皇帝忽然反感起了这个称呼,此情此景下它丝毫不亲昵,她只是借此向他彰显,他们尚有重归于好的余地,更甚者,这只是她的缓兵之计。
她既然有话,为什么不能眼下就说?难道她还有什么不敢说吗——她都当着他便作呕了。
他也有许多话可以告诉她,不必等的。
但是,罢了。他终于意识到,他正在面对的,就是曾经“谢仪贞不再来哄他”的假如。至于她在等他告诉她的话,实则已经有了预设好的答案。
在他领悟到她的未尽之语前,不能随意作答。
这样一桩小事,好像彻底无法收场了。他慌了阵脚,再权衡不来轻重,只抓得住眼跟前最要紧的问题:“那你还会来含象殿吗?”
“会——不过大概要一阵子了。”
“骑马呢?东西两苑,郊外?俞家的庄子上…”
“等来年吧。”
可在来年的好时景之前,他们有一个隆冬要逾越。
第98章 九十八
“今年说得躲午, 不设宴。”芝芝很是满意这安排:老辈儿说五月五是九毒之首,阳气为一年最盛,寻常人等闲压不住。她家贵妃秉性又柔弱, 与其顶着大日头去赴宴, 莫如在自家待着安生。
她举着苍术, 各处窗边墙角都熏一熏, 一面说道:“猗兰殿送来的粽子倒小巧, 你可要趁热尝一口?一时沐兰汤备好了, 再泡上一泡, 百病不生呢。”
沐昭昭坐在廊下看花,闻言点了点头, 又说:“皇后娘娘原可回娘家归宁一日, 也没能成行。”
芝芝熏完苍术,到一旁洗了手,返过身来低声道:“有人说, 皇后月前和陛下不欢而散,至今都没再见着面…”
“这是谁传出来的?”沐昭昭皱了眉头。
芝芝知道她与仪贞有几分交情, 忙说:“我也并非看人笑话, 只是身在此地,外面风风雨雨的,总不能半点儿不留心。”
沐昭昭亦明白她素来立身处世之道,不好苛责,只叹了一声:“怪道呢。”
眼看日头渐高, 二人便回屋中歇着,沐昭昭又见着桌上一盒芝芝用艾叶剪的豆娘, 挑了几样,说:“午后咱们到猗兰殿去。”
芝芝答应着, 外头一个小宫人急急跑进来说:“陛下来了。”
沐昭昭一愣,搁下豆娘,扶着芝芝的手站起来,几人连忙往外头去迎驾。
皇帝正从连廊中走来,没穿节令衣裳,平常的一身挼蓝圆领纱袍,眉目清寒,在烈日曜曜、朱栏碧瓦间,有一种万事不为所动的文雅恬然。
越到近前,这种感觉就越分明。及至皇帝抬抬手,免了沐昭昭等人的礼,方才冁然而笑:“长久不曾见,朕今儿特来瞧瞧你。”
他冲谁笑,谁多半就要倒大霉了。这是沐昭昭跟在他身边多年总结出来的经验——前一刻越是如沐春风,后一刻的风刀霜剑就越凛冽,骨头渣子都能给刮成齑粉。
“多谢陛下关怀。”沐昭昭敛眉轻颔首,侧身比了比手:“晒得很,到厅里坐吧。芝芝沏雨花茶来。”
借着说话的工夫,不露痕迹地又打量他一眼,却见他笑意不似旧日那般神光飞扬,隐隐似有两分不自在——简直像是出于真心一般。
沐昭昭的心便落回了原处,听见他又问:“这些是什么?”
他指的是桌上未收完的豆娘,沐昭昭说与他,皇帝因说:“从前你倒没带过这个。”
这就是无稽之谈了。赵娘娘本是江南人氏,打她进宫后,这一风尚就在女眷之中流传开来,每逢端阳,谁不在鬓间戴一二支?
只不过彼时的少年储君,连日日侍奉他的司寝女官叫什么都不经心,哪还注意得到什么人头上戴着什么?
好在沐昭昭已然释怀了。啼笑皆非之余,并无过多酸涩,含笑拨回了皇帝生硬的寒暄:“总是取个意头的东西,我正说过了中晌,给皇后娘娘送几样去。”
皇帝眉头微动,旋即只是取过茶盏,不疾不徐地抿了一口。
好端端的,专跑她这儿品茶来了?沐昭昭猜得出皇帝的心思,兴许正掂量着自己够不够做个从中调停的说客。
既然他还没有开口,她便也不主动追问,这亦是在宫里求存的一点小智慧,可以想在主子前头,绝不可以动在主子前头。
是了,她虽恋慕过他,但由始至终,依旧将他摆在主宰者的位置,所以也无怪他当年,三言两语就主宰了她的命运。
沐昭昭无声暗叹,皇帝却似觉察到了一般,转头看过来,片刻道:“也好,她一个人闲着无事可做,你陪着她解解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