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十二确实不再提内织染局云云,单是数落燕十六:“你下炉能打几根钉,就在皇后面前夸起了海口?”
燕十六不以为然:“擎王保驾不少我一个,吹汤打扇总不多我一个。”
燕十二哽了哽,片刻只好道:“没出息的东西。”竟隐隐有点言不由衷。
“我一个宦官,能有多大的出息啊?”燕十六依旧嬉皮笑脸的,顺道宽慰哥哥:“我喜欢娘娘,又没伤害着哪个,能算什么罪过呢?
“一辈子种在心里,只开花不结果罢了。”他拍拍燕十二的肩膀,一派潇洒地扭头要走,腿却没能迈出去——
皮弁绛袍的九五至尊威仪端肃,不似神佛,极近修罗。
第96章 九十六
燕妮儿面无人色, 苍白的嘴皮子抖个不住,踉踉跄跄奔到仪贞跟前,腿脚立时瘫软在地, 才唤了个“娘娘”, 皇帝迈过门槛踏进来了:“怎么了?”
他还是一副家常语气, 仪贞不知怎的, 后背有些毛毛的, 不曾多想, 只下意识替燕妮儿遮掩过去:“总又是打碎了什么, 慧慧,你跟着她去看一眼, 也好在册子上记一笔。”
“这么毛手毛脚的, 你还留她。”皇帝笑乜了地上人一眼,随意坐在仪贞对过,自己抬手解皮弁。
仪贞站起身来帮他, 趁机挡住了燕妮儿,甘棠又将后者一扯, 她这才手脚打颤地爬了出去。
换过了轻便衣裳, 皇帝从屏风后出来,见慧慧珊珊皆候立在屋中,微挑了挑眉,勾唇向仪贞道:“栖霞郡君养的那个日前又闹出笑话来…”
今日是望日朝会,不引见奏事, 纯行礼而已。赞礼拜唱完“圣躬万福”,礼毕退下时也互通些“东家长、西家短”的有无——男儿郎、伟丈夫嚼起舌来, 那真没女人们什么事儿了。
仪贞素昔爱听这些个,俗人天性嘛。今儿个不知为何, 总忍不住走神,坐立不安似的。一时皇帝也停了下来,含情凤目无端端有些慑人,不作声地直望着她。
仪贞实没留意他说到了哪儿,讪笑了两声,佯作坦然地另起个话头:“之前那幅杏黄绸子,我拿来做了一对儿枕头,里面填的杭白菊、决明子,夜里枕起来沙沙的正好眠——是了,贵妃从前那个'雨霖铃'也是这个理儿。”
她越是心怀惴惴的时候,越是喜欢天南地北信口开河。王遥尚得意的那些年,曾屡次被她搅七捻三,全不以为意,甚至颇为宽纵地看着她冒傻气。
阉狗,竟也敢抬起狗眼打量人。
他破天荒地觉得她聒噪得心烦,打断道:“今日是正阳子诞辰,灵济宫必有法事,不妨去散散心?”
仪贞皱了皱眉:“牛鼻子老道有什么好看的?做起法事来又是烟熏火燎,不如就窝在这儿躲清闲。”
她向来是懒散惯了的。皇帝想了想,就依了她的意思,道:“试试你那新枕头去。”
一道躺着,也不做什么,两人齐齐发愣,皇帝忽然说:“看皮影好不好?你从前不是总想拉我一块儿看?”
仪贞其实不太热衷这个了——她生性就是这般,一转眼一个新花样,最近又迷上了针线活,做完枕头做扇套,再有什么穿衣镜的罩子、猫窝的褥子,连朏朏冬日才穿的鞋儿也做了好几双。
不过皇帝既然有此雅兴,她当然奉陪。蒲桃领命去皮影班传话,门帘儿一动,甘棠与她擦着肩进来了:
“回娘娘,不与燕妮儿相干,是朏朏顽皮,打碎了个红釉双耳尊,恰让她见着了,怕娘娘怪罪她没看住猫儿,这才慌里慌张冲进来请罪。”
这话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一时听不出真假,皇帝扫了她一眼,便擎等着仪贞的反应。
仪贞“哦”了一声,没等表态,朏朏听见有人说它,不知从哪儿冒了出头,娇声细气地“咪咪”叫着,曳着毛茸茸的尾巴踱到仪贞跟前,蹭着她裙裾卖乖。
“咦,这么亲我呀?”仪贞弯腰将它抱在怀里,指尖点了点它的黑耳朵:“必是干了坏事。”
朏朏难得地不躲,仰着张小猫脸巴巴儿地望着她,仪贞心里顿时跟蜜糖融化了似的,搂着它香了又香。
皇帝不由自主地咳嗽了两声,见仪贞转过头来,道:“沾了一嘴猫毛,就别来挨我。”
仪贞不答,握着朏朏的猫爪儿,让它面朝向皇帝,在它脸上轻轻刮了一刮,其意不言自明。
好歹得见她笑靥明媚如常,皮影班诸人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