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或真有那么一天,皇帝的眩晕也就不得不好了。
贵妃无奈一叹:她之所以还留在宫里,是想在所有人都与十九岁的姚洵告别过后,依旧记住他。实际上呢,她一面效仿尾生抱柱,一面被迫见证了洪水滔天里过多的爱恨痴嗔。
九月初八,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常朝。晋升通政使不到半年的杨钧得了皇帝再寻常不过的几句垂询,领了一桩再寻常不过的差事后,突然绷断了脑海中最后一根弦,俯跪在地,参劾征西将军淳宁于于军中朝中培植党羽、欲谋不轨。
皇帝度其言行无状,似有疯癫之嫌,皱眉令左右卫将其暂押下去。
随即为正视听,皇帝按部就班地下旨清查淳家上下。
第84章 八十四
“他们淳家和武氏一族可不一样。”武婕妤给朏朏带了缠丝蛋黄加餐, 落座一张口,原来是表起忠心来了:“征西将军这一辈儿就兄弟俩,淳婕妤的堂兄弟得兼祧两房。若不是王掌…王遥那狗贼, 说什么封娘娘、光耀门楣, 淳家人哪想得起这个女儿!”
捧着茶盏, 只管对仪贞竹筒倒豆子:“就譬如我, 既然他们不管我的死活, 我又何必管他们的死活, 大家一刀两断完了, 岂不干净自在。”
淳婕妤要是也能这么透彻就好了。仪贞握着朏朏两爪,教她给武婕妤作揖道谢, 朏朏早不记得这位旧主, 不给面子地抬爪拭拭脸,旋即便从仪贞膝头溜下地跑开了。
小丑猫!武婕妤暗暗腹诽,面上含笑:“唉哟哟, 它只和娘娘投了缘,就把我这媒人抛过墙啦!”
“可不是这么算的。”仪贞想了想, 一拍手:“你正儿八经是收生姥姥, 洗三日上该奉为上宾,坐在正座吃面才是。”
武婕妤笑着连声说好,眼珠儿一转,又说:“今日便罢,改天烦娘娘下个帖子, 我才来吃呢。”
仪贞心中暗叹:武婕妤看起来毛毛躁躁的,何尝又不是个人精?且看着她起身告退, 点头让珊珊送了送,说:“既这么着, 必要好生选个日子置一桌席面,我一一发帖子,请大家来同乐。”
人越来越少了。言笑晏晏落了幕,仪贞望着清碧茶水里的绰绰倒影发愣:倒不是时时以贤良淑德为己训,说什么后宫雍雍睦睦、开枝散叶的漂亮话——
这样的变故别离总归是让她沮丧的。
吊影自怜孤不适合她的性子,仪贞冲慧慧招招手,起身坐到妆台前,要她给自己补一点口脂:“粥炖好了没有?”
她今日本就打算瞧瞧齐光公主去。据百灵儿说,公主这几月一切起居如常,不像是听见了什么风言风语。
仪贞深知不然。然则她每每造访,公主亦若无其事,尚还将新近做的一双鞋子给她看:翘头鹦鹉摘桃的式样,大红遍地金,赫然是嫁履。
这些物件原不须她亲做,一针一线的吉祥寓意背后,透着隐隐的寄望。
哪怕此般情态正是做给自己看的,依旧不能视若无睹。
“听见说杨钧得了情志病,”齐光公主投完了鱼食,一面用帕子擦手,一面转过脸来看着仪贞:“嫂嫂,这消息确实么?”
她蹙着眉头,是一个忧心的曲度,眼眸却令人想起墨玉做的棋子,熠熠生光、触手生凉。
仪贞下意识地避开了目光,正欲含混过去,转念一想:眼下她能探听的消息,无不都是经由皇帝首肯、有心让她听到的消息罢了。
“大约是吧。”委婉的措辞在舌尖打了个转,咽下去又换上另一种来:“由此可知这样的人是没有福分的,受不起鸿运当头。你也不必过于伤怀…”
“嫂嫂说的,我明白。”齐光公主丝毫不见消沉颜色:“往后如何,我都听嫂嫂的。”
都听她的?好重一份担子。仪贞不敢满口应承,只说:“阿鸾说你近来爱吃粥,我那儿有个祖籍东南的厨娘,做的咸粥别有风味,你尝尝合不合口味,若是喜欢,我让她来服侍你。”
齐光公主连称不敢,推辞的姿态并不十分坚决——皇后倘或真要安插耳目,她也只能悉听尊便。
仪贞拉了她的手,二人坐下来,慧慧揭开瓷盅,氤氲的水汽弥散开去,及时地填补了宾主之间的缄默。
鲈鱼粥鲜得温吞,她犹如此,公主只怕更食不知味。
从拂绿阁出来,未到午时,仪贞坐在辇上,仰头看了会儿白惨惨的天色,片刻,勉力振作了精神,朗声道:“去含象殿。”
含象殿议事还没散,辇轿绕了远,停在后殿。
仪贞落地站定,但见周遭一片寂寂,除了跟随自己过来的这一行人,再无旁的内侍或宫女——盖因皇帝不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