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慧慧她们都被她打发下去了, 否则这翻身都不能尽着兴来。
她心里存不住太多的事儿, 有意把那份白操心往外卸, 横竖军务上面她也操心不着, 再者, 皇帝从来不是没主张的。
她就单单是记挂李鸿这个人。
“叮”,冰鉴里偶然的滴水声将她唤醒, 迷迷糊糊之际, 瞥见皇帝走了进来。
仪贞揉揉眼睛,支着胳膊坐起身来,仰脸又细瞧了瞧他, 嘴角一弯,问:“什么时辰了?”
“才刚未时。”皇帝听她嗓音里还带着些微倦意, 坐到她跟前, 抬手摸了摸她脸上的浅红:“擦把脸?等你醒了神儿再骑马。”
仪贞两眼倏地一亮,随即又强压下来,也不用人进来伺候,趿了鞋下床,自己拧了一把巾子擦擦脸, 且不急着换骑装,指尖探了探冰鉴近旁的小瓷盅, 道:“绿豆汤温温的,下肚也不伤脾胃, 鸿哥哥要不要喝一碗?”
她疑心皇帝胸口积着一口气,中午没正经吃东西,咂了咂嘴,接着道:“那个炙肉倒挺香,就是咸了点儿。”径直分出两碗汤来,端到凉榻前的小桌上。
“将士们平素辛苦,吃口会重些。”皇帝接过了碗,自然而然地答了这么一句,而后又想,不知是他们果真操练用功,还是做戏做得够足。
仪贞想不到他这多疑能多到什么地步,但见他肯将汤匙往嘴里送,就是好的了。
喝了绿豆汤,又坐了一阵,待外面日头没那么可畏了,二人这才更衣,往教场去挑马。
仪贞上回骑马是从汤泉行宫回皇城,再上一回则是她八|九岁初学会时。不过这技艺一旦掌握了,便不会丢个彻底,她又不同人比赛,心里不着急,就悠悠拉着缰绳,由着马儿信步溜达。
皇帝见她坐得稳当,没再说话,两腿一夹马肚,只管逐日追风。
仪贞还没见过他这般英姿,索性勒住自己胯|下这一匹,一心一意地欣赏起来。
她知道他心里仍旧不痛快,能到这敞亮地方来发泄发泄也好。良马加鞭子,那股风驰电掣的势头,掠过她眼帘时简直都成虚影儿了,只剩那张冷若冰霜的俊脸清晰锋锐,叫人简直浑身一凛。
近在眼前时看眼耳鼻口,离远些便看肩看腿看腰背,仪贞连连赞叹之余,又替皇帝觉得可惜——不为国色天香所动的人,连愤懑苦恼时的慰藉都生生少了一样。
“乐呵什么呢?”一气儿不知跑了多少圈,压在心口的郁郁消散得七七八八,皇帝驻马停在仪贞跟前,迎上她的眉目鲜活,总算露出个发自肺腑的笑意来。
仪贞眸光微动,看着他却不言声儿,好半天肯开口时,瓢泼大雨猝不及防地往身上砸来。
二人目光交汇一瞬,旋即一同调头策马,急急向演武厅奔去。
就这么三五步的工夫,身上的衣裳便湿透了。皇帝翻身下马,连牵带搂地抱了仪贞到厅中坐下,又迅速关了周遭门窗,一面解身上的长身大甲,一面催促仪贞:“把湿衣服都脱掉,穿我的。”
仪贞犹豫了下:“这儿是没有人吗?”怕被瞧见是一层,二来生火取暖、烤衣服换衣服这些事也需要帮手。
“这是单划给坐营官的小教场,其余士兵来不了。”皇帝的罩甲刀枪不入、水泼不进,脱下身来,底下穿的五彩云龙纹窄袖戎衣尚是干的,怕上面的织金缀盘宝硌人,继续脱着,嘴里道:“这会儿所有人都在那边大演武厅里听你二哥训话呢。”
他见仪贞手指哆嗦着,一件都没解开,“啧”了一声,伸手替她把湿重缠人的衣料往下剥,三两下再用自己的中单将她套住:“冷不冷?”
仪贞摇头,拢了拢身上的衣裳:“怪暖和的。”
她头发打湿了,歪着头去取狄髻上纠缠的首饰,然而心思并不在这上面,分明的一双大眼睛跟着皇帝的一举一动转,模样有点呆不愣登的。
皇帝看出她微微红了脸,知道她那点儿好|色的毛病又犯了,拧眉乜了她一眼,可惜嫌弃的表情只绷住了一霎,半点儿不能让仪贞收敛:“鸿哥哥,你比从前还更好了。”
皇帝一挑眉,不慌不忙地系着戎衣的扣襻,由她详尽道来:“今日检阅不如人意,你失望搓火都是应当的,但因为许诺过我,还是带我来了,还淋了雨…”
“又不是解决不了,为何要对你食言?”突兀冷淡下来的语调与其说是不耐烦,倒更近似于逞强的回避,摘去扳指的手抚在她脸上的力度是截然相反的温柔:“没揣帕子,就这么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