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往来的间隙,仪贞一指衣架上的骑装:“把它收起来。”
甘棠低声应了,轻手轻脚地取下衣裙叠好,连同冠靴配饰等物,各自放在托盘里,捧着出去了。
余下慧慧一人,一面给仪贞通头发,一面悄声问她:“怎地了?是演武演得不顺当?”
仪贞略略摇头:“我是个外行,粗看过去倒还好,可瞧陛下的意思,很不成样子。”
皇帝原不是有气便撒的作派,这一回阴沉了脸,不知又得记到猴年马月再寻事发作。仪贞不大在意届时是哪个运道不高的撞上来,只担忧皇帝这脾性难改,终究免不了自损自伤。
慧慧听了,亦觉为难得很——照这么说,自家娘娘不如不在场的好,不趟这浑水,也让皇帝他老人家不至在心上人眼前跌了颜面。
她没把这一点儿猜测对仪贞道破,否则这位主儿岂不负担愈重了。
仪贞叹完一口气,很快便收起了愁眉苦脸的相,自己握着扇子打了两回,呷了口茶,开始分派差事:“这绿豆汤不赖,再熬些来,我看中晌的大宴怕是腻味得很,晾着给陛下消消火。”
设宴本是供皇帝与营中几位将领细谈的,按如今的光景,不惩治几个就是万幸了,哪还有示恩的必要。
又说:“屋里这些东西,用不上的就收拾起来,不知几时就要回宫去,别临了再手忙脚乱的。”
军营里再是一切从简,也没有委屈了女眷的,何况来客贵为一国皇后。坐北朝南的三间房里拿上好的香料仔细熏过,桌椅凉榻、瓶炉杯盏一应都是新换的,比起内造之物也不差什么——饶是这么着,打头开路的几个宫人还是翻开自家携带的箱笼,重新铺陈了一回,这才勉强能请仪贞进来暂歇。
此刻听见她吩咐,少不得照办。内里难免可惜,几个宫女你一手我一手的,最末才将那一套花团锦簇的骑装也装回箱中。
夏日天长,大伙儿都是天才亮就出了宫,直到这会儿才得闲。仪贞穿上身轻软衣裳,通体都松快下来,索性靠着凉榻小憩片刻。
其余人等也就不再作声了,各自寻个地方,打盹儿的打盹儿,养神的养神,慧慧与甘棠分坐在凉榻两侧,有一下没一下地挥着扇儿,将冰鉴逸出的丝丝凉意送到仪贞跟前来。
仪贞自觉没合眼多久,耳中依稀听见孙锦舟在说话,以为是要回程了,连忙欠身起来,正要唤人给她穿戴衣裳,甘棠道:“是陛下派孙秉笔来给娘娘送酒膳,说日头毒得很,娘娘累着了,用过饭就好生歇息。”
仪贞听罢,忍不住追问:“陛下呢?可曾赐宴给那些大人们?”
慧慧恰率人捧着菜肴进来,方知她醒了,转身又叫住孙锦舟,转达了这一句,回道:“演武厅里只有陛下与骠骑将军二人,不曾见着其余大人。”
二哥哥在。仪贞暗道自家兄长虽满怀忠君报国之心,但自来与皇帝不大合榫,惟愿他眼下讷口少言点儿,别说些火上浇油的话。
这可是大大地冤枉了骠骑将军。谢昀绝非不知情识趣之辈,进退之度端看他想与不想罢了。
小皇帝受挫固然是件快事,可症结偏偏落在兵力单弱上,他便冷眼旁观不了了。
一场检阅下来,皇帝全程没露个笑脸,底下官员无不敛声屏气,生怕火星子溅到自己身上来,就连伙头军都缩了头,不敢铺张逢迎,战战兢兢地呈上细做的炙肉、烧饼、酱菜等物,酒也以酪饮替代,显然是一派刻意为之的朴实无华。
皇帝垂眼扫过这一桌菜色,轻嗤了一声,音调冷嗖嗖的,直叫谢昀浑身腾腾的暑气一扫而空,觉得腹中怪饿的。
他勉为其难,主动开口劝解道:“陛下先前委以重任,令臣一力兴办兵武学堂,臣夙夜难寐,唯恐有负圣望,如今亲见了京营中的弊端,倒有了些眉目,待理出了详文,便可上呈御览。”
皇帝瞧不上他这番干巴巴的宽慰,连个正眼也吝予,自顾自坐下来,取肉夹饼,又斟酪饮来佐,动作利落豪迈,仪态依旧斯文矜傲。
填饱肚子,搁下竹筷,皇帝一面擦嘴漱口,一面迤迤然站起身,撂下一句“将军自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谢昀搁下酒杯,挪了挪腿做出个恭送的起势,心道:得,今儿是见不上蒙蒙了。
第74章 七十四
正是歇晌的时候, 又热又乏地熬了一上午,该养养精神,仪贞这会儿却睡不实在, 躺在凉榻上, 隔一阵子就要翻一回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