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道千不该万不该,但仪贞还是无可避免地想到了避火图。
“啧。”皇帝眼下倒真没那方面的心思,更没猜着她会想歪,故而甚是不解她究竟扑腾个什么劲儿,嫌他腿硌人还是怎么?
他还非得搂着她不可了:“你侧一点儿,两条腿不就都放下去了?”
仪贞的脑子也可算转过来了,依言侧身窝在他怀里,大体上算是舒泰的。
这样她比皇帝还隐约高出一个发顶呢。仪贞对这一新视角挺满意的,嘴角微扬着,没忍住在他眉心轻啄了一下。
皇帝的心又动荡起来。他从小到大所接受的教诲,都是如何做一位人主、一位天子,如何担起这万里河山…君为臣纲,夫为妻纲,父为子纲,三纲五常,无论以哪一条论,他都不该处在而今这个位置——他可以被忍让,但绝不可以被怜惜。
这种体会让他感到不适应,然而扪心自问后,并没有扪出反感来。
他仰起头,回吻了她的嘴唇。
次日从猗兰殿离开,皇帝如常回含象殿召见大臣,为庄毅惠皇后上尊谥,曰:庄毅慈懿明诚弘仁启圣惠皇后。又令礼部拟定大祥仪礼。
父、母丧满一年为小祥,满二年为大祥。自汉以后,天子服孝以日易月,故此皇室行丧,小祥、大祥祭礼皆举行两次,既于十三日、二十五日为之,又于十三月及二十五月为之。
朝中百官见微知著,听皇帝目下一言,即知今上与赵太后从前母子离心的谣言不攻自破。不止礼部等有司紧锣密鼓地筹备起了大祥事宜,其余品级够得着的大人们,也暗暗做足了届时跟随天子躬祭的准备。
文臣们大多由科举出身,一贯论师生同门,出了含象殿后水到渠成地就三两结作伴,悄声商议起了此事。
武官则不然。先帝在位时,便对这些杖节把钺的臣属颇多防备,不教他们同心同德,恐结成环伺帝京之势;等到王遥窃柄,愈发变本加厉,打压猛士良将,排除异己,能够保全者,不是爪牙依附之众,便是庸常寡才之辈。
唯一的例外,就是令西北戎夷闻之色变的谢家军了。
若以谢家父子马首是瞻,对而今硕果仅存的武官们来说,大致还不算丢人。
可惜的是,留驻西北的谢时天高皇帝远,返京完婚的谢昀卸职成了白身——
至于闭门养病的大将军谢恺豫,谁说得准他老人家这场病预备养多久!
一旦想到这一层,扈从祭陵那些细枝末节都无关紧要了,兹要是还念着进身之阶的这些将军、校尉,或多或少都揣测起来,今上会否效仿宋太"祖,杯酒释兵权……
外头暗潮涌动,隔着重重宫墙漫延到仪贞跟前时,不过如蜻蜓点水的微澜。
她才请了沐昭昭来猗兰殿,一同商议出行安排。躬祭之事,在朝中尚为大臣们的猜测,而仪贞这里,已经得了皇帝亲口嘱咐,除帝后二人外,再带着沐昭昭,了却她一桩心事。
余下三位婕妤品级相同,也须得选出一个管事儿的来,虽然内宫中日常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又有六尚女官从旁襄助,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
沐昭昭听罢却说:“眼下还有大半年呢,随行的东西可以先打点起来,人事安排倒不必急。”
一语点醒梦中人。仪贞愣了愣,方想:是啊。如今是三位婕妤,大半年后未必还原地不动——要是哪一位得了皇帝青睐,甚至,怀了身孕呢?
李鸿会吗?“两个月后”的约定从记忆深处冒了出来。她怕热,万一旁人不怕热呢?
仪贞勉强笑了笑:“也是这个理儿。”原本早早说出来,是因为难得出宫一趟,她以己度人,想让沐昭昭也有个盼头。
沐昭昭一眼就看穿了她的若有所思,暗觉不妙:她真的陷进去了。
皇帝其人,或许可以托付终身,但实在不适合托付真心。即便沐昭昭已经想通了许多事,也依旧保留着这一成见。
欲言又止片刻,慧慧走进来了,默然立到仪贞身后去,只眉间有一股焦躁之色。
沐昭昭何等心细眼明,又饮了一口茶,便将杯盏搁回几上,起身告辞:“多谢娘娘提点,妾那边东西杂乱,正该趁此好生梳理一二,就先失陪了。”
仪贞点头应了,偏首问慧慧:“你今儿又不当值,怎么不歇一歇?”
慧慧待沐昭昭一行人走远了,回身蹙眉道:“孙锦舟说漏了嘴,奴婢才知晓,大将军已回京多日,还在府里闭门谢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