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仪贞挺直了背脊, 又悄悄地清了好几次嗓子, 也没有等到下文。
然后门就开了。皇帝的架势好像是要冲过来抱住她,可惜没料到她竟然坐着,愣了一下, 掩饰起那一瞬扑了空的姿态,行云流水地把人捞起来, 恶狠狠地在她肩膀上咬了一口。
这…原来皇帝从前咬她都是嘴下了留情的呀!仪贞痛得两眼一黑, 简直想厥过去算了,但到底屹立住了,忍痛伸出两条胳膊,很有担当地拍了拍皇帝的后背,表示有她在呢!
无奈皇帝终归不习惯这种依赖别人的姿态, 没多会儿便挣开了她,抿了抿嘴, 一派慨然地示意她:“你咬回来吧。”
啊?仪贞明白,对皇帝而言, 这就是很不容易的服软了,只不过…她实在没有咬人的爱好呀。
又瞥了一眼他肩头攒珠金绣的团龙纹,她真咬上一口,只会硌着牙吧。
仪贞琢磨了下,仰头在他下巴颏亲了一亲,权当安慰。
皇帝倒狠吃了一惊,旋即眼眶竟然红了。才刚放软下来的神情又消失不见,转而瞪了仪贞一眼,瓮声瓮气地说:“你还待在里头是怎么着?”
涉及到他老人家的帝王威仪,仪贞不敢再多话了,规规矩矩地跟着他离开库房,回东次间去。
方才那番变故像从没发生过似的,这会儿一切又恢复如常了。正值进晚膳的点儿,慧慧领着众人进来布置碗碟,一眼扫见平日里甘棠从不离身的那一串钥匙,如今赫然搁在皇帝身旁的矮几上。
对于这位有抢她饭碗儿嫌疑的同僚,慧慧这下可谓是心悦诚服了——只要是一心为着娘娘,私底下跟她争个输赢又有什么要紧呢?
“怎么又上了碗凉面来?七月流火,到了下半晌,气温也渐渐地低了,把它撤下去吧。”仪贞这话是故意混淆视听:巧芽面实际属于七夕风俗。今年虽没有大开宴席,但毕竟也不曾明令禁止什么,膳房斟酌又斟酌,到底做了几样应景的巧果子、江米条之类的小食。
“你不是爱吃这些吗?”皇帝却出乎意料地开口道:“留着,都留着。”
吩咐留着,又不动筷,他毕竟是没有什么胃口的。伺候的宫人鱼贯而出后,他干脆撂下筷子,慢慢地仰靠进圈椅深处。
“往年七夕,你们是如何度过的?”他忽然问。
皇帝自然不是对这种几乎女子专属的节日萌发了什么兴趣,仪贞便只拣了与赵娘娘有关的说,看宫女种豆芽、葱芽,指点她们斗巧、观影什么的。
在这样的时刻,赵娘娘偶或会讲起她做姑娘时的一些趣事,凭此只言片语,依稀可以拼凑出那些安闲岁月。
那些只有她自己还记得的安闲岁月。
“你说,她会后悔入宫吗?”似水流年被皇帝的发问截住了,仪贞一怔,侧首窥见他浓睫下深掩的彷徨。
这一问其实是很诛心的。从官面上来说,一介女子,能够被采选入宫封为妃嫔,为天家开枝散叶,那是此生唯一报效君王、光耀门楣的机缘了,谁还能有不愿意的念头?
但那些蓬门小户之女,若当真个个都这么有志向有见地,就不会回回采选前,民间急嫁慌娶成风了。
无论是从自己的得失出发,还是顾及到皇帝的尊严,仪贞的答案都只能是唯一的。
可是——她看着这个朝夕相处的人,要是出口的全是冠冕堂皇的大话,简直辜负她唤他的一声“鸿哥哥”!
“我又不是娘娘,如何替她立言呢?”仪贞诚恳道:“不入宫的话,也一样的嫁人。要是嫁的男人不上进该如何?爱喝烂酒打女人又如何?生的孩子不孝顺呢?或者孝顺倒是孝顺,成家立业上又艰难呢?”
她把皇帝给绕进去了,接着总结说:“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常□□。咬一咬牙,能捱过去就好了;真捱不过去,我不信以娘娘的心性,就只会唉声叹气、悔不当初。”
娘娘如此,她亦然。皇帝的目光停伫在她脸上,心里想的却是:怪不得在王遥手底下苟活的这些年,王遥对“李鸿的皇后”设过防,而没有为难过谢仪贞这个人。
他拧眉一瞬,转而又松开来,不容迟疑地唤她:“过来。”
仪贞闻弦歌而知雅意,两手抬起正坐着的圈椅,一点儿声响都没发出地挪到了他旁边,又将手放在他的手背上。
皇帝并不满足于此,顺势拉了她起身,要她坐到自己怀里。
“等、等一下……”这个姿势怎么调整都透着别扭,背对着他吧,两人说话看不见脸,总差点意思;正对着他么,那不就恰好大叉开腿对着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