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抬起头,露出一张似曾相识的脸。
“俞妹妹…”谢昀不禁喃喃唤道,而后绽开了笑容:“可否还记得我?”
“谢二哥哥。”她亦下意识地回报以明媚笑颜,随即却迟疑起来:她不明白,他为何要来这里。
“妹妹长高了。”谢昀跳下马,抬手虚虚比着二人的身量,久别重逢的微妙被他信手挥散。
“庄户里待着,脾胃倒比以前更好。”俞姑娘正了正快滑下去的箩筐,说:“二哥哥吃过棠梨子吗?如今没到结果的季节,待会不妨尝尝我自己泡的棠梨子酒,对咽喉和脾胃都很有益处。”
她比从前开朗健谈了。谢昀还记得,从前逢年过节的时候,他跟随长辈到俞府去,或者俞家有人来谢家做客,俞妹妹常常在他来时垂下眼,或者干脆躲在屏风花窗后,悄悄地望向他,一旦四目交接,便很快地偏开脸去。
他接过她背着的箩筐,说:“我来吧。”
那箩筐大概也是她自己编的,小巧而尽善尽美,竹条间夹杂着结花蕾的藤条,风干后留下平生的静美。
俞姑娘不和他争。满满当当的花草杂果兜在里面,他一只手就能轻松拎着,同一只手还牵着系马的缰绳。
他们一道往她住的庵堂走。日头渐渐高了,她抬手欲解开自己的笠帽给他,被谢昀拦住了:“我皮糙肉厚,可不怕晒。”
他的手隔着笠帽按在她的头上,不过一瞬而过,但那种沉沉的感觉直到他在庵前大树下系马,她仍感到未成消散。
“姑娘,我把茶水都晾好啦!”跟她一起长大的婢女水栀奔出来邀功,不意有客人站在外头。
“这是大将军府里的二公子。”俞姑娘道。
“谢二公子好。”水栀这才拾起大家婢女的规矩,依依见了礼,又接过他手中的箩筐,预备稍后再拾掇。
庵堂的布局简陋,屋中是她们的妆台及床铺,没有会客的地方。
俞姑娘便请谢昀在门外石桌前坐了,又端过水栀晾在粗瓷碗里的枣花茶,递到他面前。
谢昀虽也得人称一句二公子,但并非轻薄仕宦之流,行军打仗的时候,什么苦吃不得?只嗅得那枣花清新扑鼻,兼之也着实渴了,捧着敞口深盏儿,仰头一气儿喝了大半,放下来时见俞姑娘跟前还放着一只小些的茶盏,方才有点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又问:“妹妹的衣食,都靠自己张罗吗?”
俞姑娘道:“原先庄子里的大娘婶子们常来搭手,可我想,好手好脚的,何必每日劳烦她们?现下除了米面须得由人送来外,能自己做的,便随手做了吧。”
她摘了笠帽,便看得出肤色确实不像在深闺时那样欺霜赛雪,倒像轻抹过一层蜜似的,透着甜丝丝的润泽。乌黑的头发也不梳鬟,打了两条粗辫子,绕到脑后系到一起。耳坠子更不戴了,扎的眼儿里只塞了两根茶梗。
这副模样,和记忆深处的俞家小姐已经判若两人了。谢昀忽然生出一种怅然若失的滋味,抿了抿唇,唤着她的闺名:“懋兰,你…还愿意履行咱们两家从前的约定吗?”
“二公子,”懋兰不得不提醒他,“俞家的女儿已经病亡了。往日的约定,也就不必再作数。”
第51章 五十一
门前穿堂风过, 谢昀一热一冷,顿时咳嗽起来,急急取帕子来遮掩, 却正接得一口血喷出来, 人也摇摇地要往地上倒去。
懋兰刹那间变了脸色, 起身两手去握住他的肩膀, 依旧阻挡不住他坠落的势头——再健康有力的女孩子, 也抵不住这样一个高大男子的重量。
救人要紧, 别的都可以暂且不顾。她伸出一条腿去, 打算用自己的身子替他缓一缓撞击力。
他要是真摔上去,她这条腿就废了。谢昀又猛咳起来, 趁着这股劲儿狠命攥住了桌沿, 挺腰重新扑到前头去。
粗瓷碗够结实,被他一袖子扫到地下,叮叮当当打着旋儿, 半晌才停下来,竟只缺了小指甲盖儿那么点口子。
谢昀用力喘了口气, 手肘撑着桌面站起身来, 弱柳扶风似的去搀懋兰起身,嘴里轻声道:“让妹妹受惊了。我这身子骨不中用,不过一支暗箭在肺上扎了扎,并不算深,竟做下病根儿来。”
懋兰心里一揪:她不知道这件事。她只听说了他和郡君的指婚, 还以为是好煊赫的荣耀。
惋惜归惋惜,口吻尚自持着:“二公子不必灰心丧气。男儿郎有勇有谋, 即便不能亲自杀敌,坐筹帷幄又有何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