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两天后,钟洺放学照例去接她,那一天他的书包里,却没有满是作业本和看不懂的外文大部头。
回到家,两个人坐在楼上琴房的地毯上,当钟洺把书包倒扣过来,哗啦啦撒出了一书包的HelloKitty时。
向菀觉得,那一瞬间的钟洺,比凯蒂猫还可爱。
她在那一个平常的秋日,比同龄的小伙伴们率先集齐了一整个系列的凯蒂猫,收获了百分之一百的幸福和满足。
直到六天后,妈妈来接她。向菀竟然还有点不舍得,她缠着钟洺给她讲的绘本故事还没讲完呢!
但她直觉母亲那天心情不是很好,她也只好吐吐舌和钟洺说拜拜。
可是母亲不是那一天心情不好,在那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向菀发现父亲母亲似乎都“变”了。
父亲很少再带她去甜品店里买巧克力,他总是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向爱整洁的他会把稿纸揉成团或撕碎丢得到处都是,他时而抱着她哭,时而又会冲她大吼大叫,斥责她不努力跳舞,然后又好像突然意识到什么一样在她面前蹲下来一遍遍地说“对不起”。
向菀不知道爸爸怎么了,她去问妈妈,妈妈只是冲她摇头,可深夜向菀去卫生间时又能听到妈妈压抑的哭腔。
她依然不喜欢跳舞,却偶然间在舞蹈班进行阶段性汇演时,看到台下坐在角落里的父亲、脸上恍惚的微笑。
于是向菀决定开始好好练舞。
然后她惊喜地发现,只要她舞跳得好,父亲好像就会心情变好一点。
从那以后,她出去疯玩的次数就少了很多。
她放了学就去少年宫的舞蹈室,一个人跟着伴奏,对着镜子,开始笨拙地扭来扭去。
小时候不爱练舞,上课又总是偷懒,身体软度不够,长大了再找不,下腰、劈叉,每次柔韧度的练习都能让她疼得哭出来。
可是父亲好像也很少再大吼大叫了,她觉得那是好转的迹象。
于是她和妈妈说,她想去那个寄宿制的舞蹈附中。她想去那里好好学跳舞。
在那里,她开启了她噩梦般的六年。
她不明白,一个人为什么可以对另一个人有那么深的敌意,在她们甚至还不熟悉的时候。
向菀起初也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毕竟总有人不喜欢自己。
可是当近乎所有的女孩都不喜欢她的时候,她承认,她觉得自己糟糕透了。
她想告诉老师,她不要在这里上学了,她想回家。
可是她不能。
因为老师一定会通知她的父亲,父亲可能会因此再次情绪失控,而母亲又会以泪洗面。
那她就前功尽弃了。
于是她谁也没说,她不敢说。
女孩们见她不吭声,变得愈发变本加厉起来。
她们开始不加掩饰地表达对她的厌恶。
她们往她的白舞裙上滴红墨水,把她重新洗好晾晒的裙子扔到楼下的灌木丛。
她们趁她上厕所时,故意把门从外边锁住,第二天被清洁工发现的时候,她已经在厕所待了整整一个晚上。
还有一次,她在她的舞蹈鞋里发现了一枚藏起来的图钉。
那次,她真的差一点就踩了上去,她大声地哭起来,问她们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然后她听见她们对她说:
“你跳得那是什么东西?!凭什么老师排舞每次都把你放在c位?你配吗?”
她不说话了。
她不配。
她跳得确实没有她们好。
她个子高骨架大,重心不稳,柔韧度也不好。
她的确不配。
于是在那之后她愈发沉默了。
她把自己长久地关在练功房里,开始没日没夜地练。
压腿的时候依然很疼,但她已经可以忍住不哭了。
等我跳得好了,她们就会喜欢我了。她这样安慰自己,在她想哭的时候。
无节制不科学的训练,让她的膝盖反复的水肿,严重时积液消不掉,只能偷偷去医院抽掉,然后歇一段时间再继续训练。
她的膝盖,也是在那个时候就落了病根。
但也不是没有快乐。
第三年的时候,珊灵转来了。
珊灵很喜欢跳舞,很小的时候就开始练习,天赋与努力俱佳。
而且,她丝毫不排斥向菀。
她们成了很好的朋友。
午休、放学、周末,她们经常一起训练,珊灵从不嫌弃她拖累自己进度,在向菀下腰练软开的时候,也会上前护住她的脊椎与头部。
珊灵大多数时候比较安静,偶尔也会因为向菀“怎么也教不会”而气恼跺脚。
一到那个时候,向菀就会笑哈哈地过来搀她臂弯,然后大言不惭地说:“谁让我太笨了嘛。”